【淞滬抗戰-44】第十九集團軍(左翼軍) 寧為戰死鬼,不作亡國奴(金柏源 時任第十九集團軍第二軍第九師砲兵營見習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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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七蘆溝橋事變後,我國在日本軍國主義瘋狂侵略下,民情沸騰,郭沫若等同志辦救亡日報,曾提出觸目驚心的救亡口號:“寧作戰死鬼,不作亡國奴!”當時,我在中央軍校學習,我們唱的軍歌,也字字含蓄著仇恨日本帝國主義,以戰臥沙場,肝腦塗地,馬革裹屍回的思想進行教育。

 1937年,我從中央軍校畢業分派在第九師砲兵營任見習官。八一三淞滬抗戰爆發,我立即投入抗戰的洪流。我們師從衡陽開赴上海前線。沿途經武漢,鎮江,以後改乘火車到無錫。在此前後收到師部發的許多小冊子,內容全屬勉勵和鼓舞我們戰場立功,固守陣地,英勇殺敵,為國犧牲,榮增三代等等。到達無錫的第二天,日軍借機來轟炸車站。轟炸機是小型的,俯衝投彈,由於慣性,車站沒炸到,前面的倉庫卻被炸燃了。次日報紙上發表了漫畫家葉淺予畫的《鐵鳥生蛋》的漫畫。當時無錫的人民群眾缺乏防空知識,言行中表現幼稚,迷信和恐怖。由於避免空襲,我們部隊的騾馬車輛都停放在鎮江,部隊都待日暮行動。我們第一站到黃渡站下車,在行軍途中有一個池塘,黑夜裡見到水面是白色的,我當作路面誤入池中,全身濕透。時值初冬,但由於戰事萬分緊張,高昂的抗日熱情和決心,我沒有感到冷和不適,繼續前進,直到戰場前線。當時我見習期滿,但還沒有轉正為排級,實際以連副職稱,掌握四門砲)日本大正六年代山砲)參戰。由於上海附近是一片水稻田,河流縱橫,河面不寬但很深,沒有山頭高地設觀測所,砲兵陣地就選擇在竹林裡,以大墳做掩體,全按圖上標的目標射擊,無法觀測彈著點。但前線步兵來電話說,我們射擊的很好,要求我們多發射,快發射。在軍校時由德國顧問教的一套知識,我總算能有機會具體運用,狠狠射擊殺傷日軍。

 戰場上,白天除敵機狂轟濫炸外,敵人還在兵艦上升起氫氣球用來俯瞰控制戰場。敵人用十五釐米榴彈炮,一射幾百發,其爆炸力與殺傷力較大,加之彈如暴雨驟至,比空襲難預防。一待暮色蒼茫,敵機停止了進攻,我們部隊才開始行動,給養才開始送,傷員向後輸送。繼則步兵第一線開始劇烈戰鬥,步機槍,迫擊砲聲如春節燃放的成千上萬串鞭炮爆炸,火光燃紅了天空。這樣浴血抗戰月餘,傷亡慘重。因敵人除武器裝備優勢外,敵軍有堅固建築物,居高臨下,我軍處於平原臨時野戰工事,處於挨打地位。最早參戰的第七十七,七十八師,先後到達的有第十一師,十四師,六十七師和我們第二軍第九師相繼投入戰鬥。戰鬥中我師竇團長及我同期工兵隊的同學孫思泉最先陣亡,步科同學陳有正負重傷,營連排長陣亡無數,補充多次,排班長與士兵不死者寥寥無幾。在我們砲兵陣地上弄到什麼吃什麼,全神貫注的戰鬥。我記得當時曾寫過一封家信。信中寫道:“我生逢其時,死得其所,死亦安矣。”表達我為國捐軀的決心。也供我父母為我殉職後減少些痛苦。全家人總以為我定是凶多吉少,收到我信後曾來信,知我無恙,無比欣慰!仍勉勵我奮勇殺敵,勿念家事,接信後更受鼓舞。我對當時戰地郵政這樣負責,令人感動。在戰鬥中我們也曾繳獲敵軍軍用地圖,使我驚奇的是這些地圖不但精確的反映了繪製的地貌地物,而且印刷清晰度的質量都超過我們自己的軍用地圖。

 當時我們空軍處於絕對劣勢,入夜我們出動一架飛機去轟炸敵艦,敵軍的幾十盞探照燈齊明,緊緊盯著我機,在高空中像是幾十隻手電筒照射一隻蚊子,挨高射炮密集的射擊,真是有去無回。我第一看見大型轟炸機不用俯衝,在高空可直接投彈,它投下的炸彈殺傷力極強,這些轟炸機有時飛得很低,我們的官兵一是出於仇恨,二是炸死也要和你拼一下,明知步機槍的彈道和穿甲力有限,但還是以成千上萬的子彈對空猛射。我清醒的體會到發展科學技術的重要性,落後是要挨打的!進行沒有充分準備的戰爭,是對軍隊官兵無比殘酷的。多少善良而忠勇的官兵都做了無名英雄。還有由於伙食的不潔和醫療條件的惡劣,有多少人被霍亂等疾病多去了生命。

 當時敵人在戰爭形式上是向戰場實行中央突破,其實是佯攻,吸引我們主力。後來證實敵軍經過幾個月的激烈戰鬥,受到巨大傷亡後,採取了戰略迂迴,突然從金山衛登陸了,戰場形勢突變,大軍倉促後撤,茫茫黑夜,十幾萬大軍擠在一條路上,大多數跟著部隊跑,但少數人離隊逃跑了。這時最艱苦的要算我們砲兵了,騾馬為防空襲都留在後方,前方都是小路,拆卸下來要靠人抬,兵敗如山倒,途為之塞,真是寸步艱難。只看見步兵輕裝過去,也看見軍長李延年換了長衫跑過。更焦急的是有些人跟不上,我又不得不回頭去找他們,在前進路上不得不倒退,有時尋得很遠仍未見人。時已深夜,散兵成群,河面上有逃難的民船,他們僅帶些必要的衣物和糧食,岸上的士兵要求船靠岸搭乘,船在槍聲與厲聲中不得不靠攏過來,士兵爭先恐後而上,由於超載,船下沉,寒冬臘月身上全濕透了,帶來的衣物和糧食全沈沒了。再前進,沿途看到一些像從未出過遠門的富家婦女提著一隻藍子,鞋子外套上一雙草鞋,右手持一竹棒作拐杖。我心想茫茫路途往何方,籃裡的冷飯能維持幾天?遙遠的持久抗戰,她們何處是歸宿,何處可安息!再前進沿路都是被敵機炸毀的一片瓦礫廢墟,折斷的電線桿,雜亂的電線,滿目瘡痍。路邊溪塘里漂浮著多具已被水浸泡多天的腫大屍體,更淒慘的是路邊旁躺著哀叫:“做做好事啊,補我一槍!”這種重傷後,無人過問的情境令人慘痛難忍。在車站,在城市,敵機狂轟濫炸,變成人間地獄般的火海,有的全家被炸死。有的只剩下一人,有的孩子還在慘叫,媽媽早已死去,永遠不能回來。回想數月前全民抗戰的情緒多麼高昂,全民的確都組織起來了,如戰地服務隊,宣傳隊,救護隊等等。沿著京滬鐵路全民深挖戰壕的情境,還記憶猶新。我們在黑暗的茫茫長夜倉促後撤,緊張的心情,不知寒冷與飢餓,日夜兼程走。從蘇州,無錫,常州沿途所見,這曾是美麗如繞的天堂,今日變成一片瓦礫廢墟,慘不忍睹!一路火光沖天,煙霧彌漫,沒有死的人背井離鄉,扶老㩦幼,流離顛沛,走上了流亡的道路。我們行軍路中,到處聽到悽慘的號泣,這是一個現實的惡夢,人間的殘酷,勝過傳說中的地獄。我不禁聯想起三國時王粲的幾句話:“出門無所見,白骨蔽平原。“然而這又怎能比得上今天戰爭的殘酷!因為今日人口稠密與現代化武器的殺傷手段超過古代千萬倍。

 從無錫起我連里有些人吃不起苦,開小差了。在這艱苦萬狀的時刻,上有飛機轟炸,後有追兵。而身為一軍的指揮官李延年居然換了長衫棄軍跑了。更想不到在這關鍵時刻,我們連長趙懿欽也潛逃了。當時我只有廿六歲,擔當起一個連的重任,一百多人的擔子落在了我的肩上。還有一件事值得一提,就是那時的炊事兵最艱苦,挑著一副行軍鍋,一到宿營地就要找給養柴草燒煮,待大家吃完,片刻沒有休息,又要收拾擔子隨軍前行。連里大多數是湘籍新兵年,真能吃苦,沒有菜一隻生辣椒就能當一餐飯。他們充分體現了中華民族的勤勞勇敢,艱苦奮鬥的優良傳統。

 在沿京滬鐵路綫撤退中,也看見一些不守軍紀離開隊伍的士兵,有的因給養斷絕,找不到自己的隊伍,也有的趁火打劫,那老百姓的東西,潰不成軍。

 我對淞滬抗戰整個戰術的指揮深為不滿。敵軍在金山衛登陸,這是典型的軍事戰略避實擊虛,牽制主力,戰略迂迴的指揮原則。 這一切使我感到侵略戰爭的罪惡和殘酷,和平的可貴。和平共處,應是人類追求的崇高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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