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鷗來過的房間
「真實」是貫穿整套電影的主題,是戲中作家和演員遙不可及的追求,也是兩名主角創作者的掙扎。早年出過書也獲好評的房東作家,對舊作卻是避而不談甚或忌諱,多年後再度執筆,但又苦無頭緒;房客演員為即將公演的劇目《海鷗》勤加練習,卻又力不從心,最後還慘被易角。
「真實」這兩個字,並不單是相對虛構而言的「現實」,而更是直達人和事的核心,貼近事物真相的「誠實」 — 廣東話精煉的一個字:「真」。作家的「真實」可以同時包含「寫實」和「誠實」,但演員追求的更多是「誠實」。我印象最深的其中一幕,是演員排練時被畫外音的導演詰問其角色掌握,還着他越做自己(真),就越貼近角色。但演員一臉窘態,似乎並不明白 — 可能是不明白導演所指,也可能是不知道「真實」的自己是何許模樣。
這種對「真實」的追求和掙扎,已不單是創作的事,而是關乎生活和人生的大哉問。要是演員不清楚「真實」的自己,那作家隱藏同性的愛慾,可能就是固意掩蓋「真實」的自己。作家寡言,在房間內看書、抽煙、看錄影,好像在一直觀察、思考,靜候着文字的降臨,也好像在壓抑自己的想法,壓抑得連觀眾也不太看得清;演員則較為多言外露,情慾和掙扎都看得見,加上很多演員俊俏的特寫(特別是眼睛,有一剎那亮得像動物(海鷗?),差不多像慾望投射的對象),總覺得自己跟作家一起在窺探演員的生活。
那些在戲中穿梭的文字,可以是作家的文字,在講述他正在創作的故事,也可以是這齣電影的文字,超然地描繪這兩個處於困頓的角色。比起戲中的作家(文學)和演員(劇場),盛載着故事的電影本身並不執着於「真實」,反而像在玩弄「真實」的概念,製造重重虛實交錯的故事。除此之外,電影還外加契訶夫《海鷗》這一重,不單是整齣戲的靈感,也是演員演出的劇目,還反覆在戲中被提及。有看過《海鷗》的觀眾,會否對此片再有多一重體會?
到海鷗(挫敗演員的存在)真的來到了房間(迷惘作家的所在),作家偷窺偷寫演員遭發現,二人情慾爆發,更像是二人創作失落的宣泄,不太感覺到愉悅,更多像是打開潘多拉盒子的茫然。對演員而言,如此親近作家,會否更接近他原本要演的角色所需要的「真」?對作家而言,被偷窺對象和創作原形揭露了自己的創作(和性慾),又會否令他離「真」近一點?
可惜,這也是我覺得最不「真實」的一幕 — 不是有觀眾問的作家好像突然變基、海鷗演員是否作家虛構等疑惑 — 這次「真實」解作「說服力」。既然是長鏡頭,而角色心理變化又刻畫精細,二人的身體生理反應和動作,怎麼那麼教人摸不着頭腦,好像先後次序調轉了(?),也揸流攤般求其捽吓(?)?
既然這齣電影不是走鉅細無遺路線,我問自己為何要這麼執着於這一幕的「真實」,倒又很快想到幾個答案:除了這幕是整齣戲的高潮,而這齣戲還是齣同志電影之外,我想我還是喜歡這齣鏡頭、聲效、美術和澳門都精緻的電影,所以更覺這樣的瑕疵不值得。
文藝電影也要動作指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