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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紹|東京埴輪展特別報導【下篇】:ハ二ワと土偶の近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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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美術館相當敏銳地抓到兩種史前出土遺物在自近代以來持續至當代所產生的熱潮,把在這股熱潮中結合著神話、國族、戰爭、藝術、生活等意識下,依出土遺物所構思創作的多種轉繹樣貌一一呈現出來。

地洞特派員@東京

離開東京國立博物館已是中午時分,仍然看見大批的人潮持續湧入,看來這次的埴輪特展似乎引起一股不小的轟動。只是午後的東京似乎開始變天,天空滴咑滴咑地下起小雨,我們匆匆地在路邊連鎖餐廳吃完飯後,快步搭著地鐵前往下一站──東京國立近代美術館,繼續今天的另一個看展行程。

或許是第一天到達東京後就去參拜的氣象神社默默保佑,讓我們順利抵達美術館後才落下大雨。東京國立近代美術館的外觀方正簡約,入口處的大看板上就可以看見貼著埴輪展的海報,我們已經來過東京不少次,但卻是因為與考古相關的展覽,才第一次來到近代美術館。

近代美術館的人潮比東京博物館少了許多,不準確的主觀統計下,似乎還覺得外國人比日本人更多,不過心想:我們自己在台灣時,好像也是更常去博物館,不太去美術館。這樣一個瞬間的念頭,讓我們又更加好奇近代美術館內的埴輪展,會以什麼樣的面貌跟大家見面?

東京國立近代美術館

【ハ二ワと土偶の近代】

展覽地點:東京國立近代美術館

展覽時間:2024/10/1~12/22

我們一直稱呼埴輪展其實並不正確,東京國立近代美術館的展覽全名為「ハ二ワと土偶の近代」(埴輪與土偶的近代),其實是把埴輪與土偶一起放在近現代的脈絡背景中來觀看。

埴輪與土偶,一個出現在距今約1300 ~ 1600年前的古墳時代,一個出現在距今約2400 ~ 15000年前的繩文時代,時間跨距甚大的兩種史前遺物,雖然都是以其獨特吸睛的造型著名,也都有著為數不少的當代愛好者,但二者之間畢竟仍未有考古證據上的關聯,為何會同時被近代美術館挑選為這次的展覽主角?已讓我們還未進入展場前的好奇心在不斷被拉高。

這次「埴輪與土偶的近代」展覽主視覺,從展場入口的大牆面上看到時,特派員已經有種被打到的感覺,一片白色大底上,是人型埴輪的臉面與遮光器土偶的眼鏡,簡潔的視覺圖案,直覺又明確的傳達出埴輪與土偶的重點特徵,而當他們被放在「一起登場」時,更清楚的道出了「埴輪與土偶的近代」。

有別於東京博物館「埴輪特別展」的歷史、考古敘事角度,近代美術館「埴輪與土偶的近代」,從藝術史、審美觀的角度在說話,分成四個章節的展示主題,搭配各主題展示出近代以來相關的藝術作品與資料文獻,我們將可以在這個展覽之中,看見埴輪與土偶在考古學以外的另一種模樣:

序:好古與考古──是愛好?是學問?

展示的開場先回到明治時期的日本,考古學正慢慢開始由西方學者所帶入,但卻早已有許多的「古物愛好者」存在,有別於學術研究的方式,對「古物」進行搜集、記錄、收藏,成為一種對「古」的興趣與愛好。當時因各種理由出土的埴輪、土偶、陶器,也被視為藝術創作的主角或配角而紛紛出現在藝術家的繪畫作品中。開場即透過這些藝術家作品的呈現,讓我們去看見「好古」與「考古」之間所交織、模糊的空間,以及這些古物在不同時代所被轉化傳遞出的訊息。

明治時期畫師簑虫山人的「埴輪群像圖」

1章:挖掘「日本」──神話與戰爭

明治時期的日本,開始邁向軍國主義的現代化國家之路,「天皇」、「萬世一系」、「大和民族」等思想與認同不斷攀升。古墳、埴輪的調查與保存,建立起一條從歷史、藝術上對「日本」得以考證及復古重要路徑;1940年的「紀元2600年奉祝」,也是在對神武天皇的紀念祝賀中,把埴輪與國家意識緊密聯繫在一起;另外隨著日本對外開啟的中日戰爭、太平洋戰爭,在軍國教育與戰爭動員的需求下,人型埴輪亦由審美、藝術的角度,化身為「日本人的理想」。在這個主題裡,經由各種繪畫、書籍、報章雜誌等文本的展示,讓我們清楚看見了「神話」、「歷史」、「考古」、「藝術」、「古物」、「國家」、「戰爭」,在日本的現代化過程中,如何可能的交織成為一個共同體。

「紀元二千六百年」相關紀念物品
埴輪「素樸面貌」在二戰期間成為詮釋「日本人的理想」

2章:挖掘「傳統」──「繩文」或「彌生」

大日本帝國的戰敗,讓日本進入了重建與修復的漫長過程,「歷史」、「考古」都從軍國主義的框架中被重新審視。在國家硬體建物的重建過程中,重新注視著從「土壤」中挖掘出的「出土遺物」,代表著什麼樣的「日本」?重新思考著日本的「傳統」為何?在此氛圍下,埴輪與土偶也在藝術家岡本太郎的提問中,開啟了「彌生」或「繩文」誰是日本的「傳統」這一激辯。我們可以在這個主題裡,看見展示的埴輪或土偶藝術作品,傳達出一種戰後復甦時期,對「日本」、「傳統」、「古物」、「藝術」的再發現。

日本戰後對史前文化、遺物的重新思考
日本戰後對於出土遺物的再發現與再創作

3章:回到起點:身旁的遺物

自1970、80年代以來,隨著更多的埴輪與土偶的出土,對於古墳時代、繩文時代的關注,也從考古學領域持續擴展到一般社會之中,更造成所謂的史前文物熱潮。埴輪與土偶,再次挖起、串延著「日本起源」的意識,也逐漸拓展連結到日本人的「日常生活」之中。最後的展示,帶著我們更加貼近埴輪與土偶,除了繪畫、雕塑等典型的藝術形式,電影、漫畫、玩具、運動聖火台等等,與一般大眾息息相關的生活周遭,也成為他們相繼登場的舞台。

1966年以武人埴輪為角色的電影「大魔神」


1964年新潟縣運動會中以火燄型土器造型作為聖火台

展覽結束後,出口直接通往商品區,販售各種埴輪與土偶的周邊商品,從背包、鑰匙圈、保溫瓶、衣服、裝飾品、資料夾、到縮小複製品等等,各式各樣以埴輪和土偶造型、或是相關圖案所創造的多樣物品,持續延伸、並完整演繹出「身旁的遺物」這一展示主題。


地洞因為這次取材時間有限,特派員於一天內將兩場埴輪相關特展看完,雖說略微匆忙,但也較可掌握住連續的觀展內容和做些微比較。整體來說,年底前有機會前往東京的話,非常推薦這兩個展覽,有機會也可租借導覽機聽聽特邀聲優的介紹。順序上建議先由東京國立博物館的「埴輪特別展」開始,再接著東京國立近代美術館的「埴輪與土偶的近代」展。

推薦如此安排的原因,在於「埴輪特別展」可先提供日本古墳時代、出土埴輪在考古學研究上的基礎知識,然後從這個展覽結尾所拉出的概要──埴輪與現代,再往「埴輪與土偶的近代」展一探近現代以來,日本對於出土遺物的思考與延伸,尤其從充滿創造力的藝術視角來看,會出現什麼樣的另類發現。簡單來說,若東京國立博物館的「埴輪特別展」是一棟建築物的內部基礎結構,那東京國立近代美術館的「埴輪與土偶的近代」展,就是在前面基礎結構上,按照不同建築師的構想所變化演繹出的建築物外部樣貌。我們認為這次在東京兩個博物館所推出的兩個埴輪展,應該存在著不特別明說的展覽策略和關聯。

「埴輪特別展」及「埴輪與土偶的近代」展覽圖冊

但如果時間真的不夠,特派員基本上會更推薦選擇近代美術館的「埴輪與土偶的近代」展,不得不說這次展覽展示出的文獻資料、藝術作品非常豐富,我們認為相較於純考古資料的展示品更難得一見。這些自明治時期、戰爭時期、戰後到當代,所挑選出關於「埴輪與土偶」的資料及作品,相信對策展人來說絕對是個大工程、大挑戰,但卻提供給觀者極佳的收穫。除此之外,「埴輪與土偶的近代」展描繪的是考古學以外的觀看視野,跳出考古學科的限制,去發現和詮釋這些出土遺物在現代所展現出的新生命與可能性,不論是對考古、藝術、或「文物與當代」有興趣的人來說,可以獲得更多的樂趣與碰撞。

整體而言,我們認為近代美術館相當敏銳地抓到兩種出土遺物在自近代以來持續至當代所產生的熱潮,把在這股熱潮中結合著神話、國族、戰爭、藝術、生活等意識下,依出土遺物所構思創作的多種轉繹樣貌一一呈現出來。例如像特派員看到後很喜歡的「大魔神」電影,就是把「武人埴輪」當作終極角色而出現,作為守護人民的存在;或是NHK在1983年到1989年間,也將埴輪可愛化和大眾化,化身為「はに丸」(Hanimaru)出現在幼兒教育短片中。

對於地洞來說,其實我們對日本社會在轉繹史前文化、出土遺物的熱潮已經關注許久,也對很多出土遺物的再創作相當喜歡,但總是對這股埴輪或土偶熱潮突然出現的現象感到難以理解,亦對民間同好會的喜愛熱情感到驚訝,或者是說一直抓不到這些現象興起的原因究竟是什麼?終於在看完這兩個展覽後,我們心中的疑問得到了部份解答。

事實上,埴輪或土偶熱潮並非憑空出現,他們是至少從明治時代開始──尤其是埴輪,就以藝術品、收藏品的角色在日本社會中建立起身份與想像,然後在時間的推進過程裡,這些身份或想像可能依照環境背景而有所變化和分岔,但卻都是整體式的在日本社會中一路堆疊累積演變至今,再隨著當今社會的意識、技術、流行,轉化出更加豐富多元的存在。

或許從考古研究的角度來說,這些對出土遺物的轉化演繹都脫離了物品原先的存在脈絡,確實如此沒錯,但我們認為這些出土遺物的重新出現,如果說是為了讓「現在的我們」有機會、有管道去認識到「過去的我們」,那它們就應該是一種「共同資產」,它們可以讓考古學家、研究者們進行符合科學證據的描述,也可以讓愛好者們進行轉繹的實踐與創作,兩者都應該是我們認識過去的方式。正如這兩個東京的展覽,既把握住各自的專長,又補足相互視角的缺口。

每每到日本觀看這些現象時,我們都感受到這些史前文物/文化,彷若活著一般,持續共生在日本現代社會之中。即便某種程度上是國族的、商業的、超譯的,但我們能夠在埴輪與土偶的當代形象上,看見現代人所投射的情感,這樣的生命力很難不吸引我們持續關注,那是相當多樣且炫彩繽紛的。然而,我們也意識到且必須強調的是,台灣情境下,不需要完全將其作為目標,特別是日本在對待這些史前文化或出土遺物時,「國族意識」的影響或連結仍然相當強大,就算已非明治時期的皇國史觀,但在當代各種角度的闡述中仍不時可發現到追崇「日本起源」、「大和民族」的外顯色彩,或許這也是日本得以發展出如此豐富文化性的要件之一?

再回到台灣來看,台灣目前來說並無如日本埴輪或土偶般大量特殊的史前文化或出土遺物(或許也不會有),我們亦因移民社會的性質而有著多元繽紛的情感認同,在有著高度差異的情況下,我們沒有條件出現如東京的二個展覽,但仍有很多面對土地故事時,所需轉化演繹的工作等待著我們。我們期待在能看見他山多樣性的同時,好好把握住台灣自己的特色,然後找出一種屬於台灣的表現方式來說這些故事。

※文章內照片皆為地洞特派員所拍攝。


相關資料:

東京國立近代美術館

「ハ二ワと土偶の近代」官方網站

「ハ二ワと土偶の近代」官方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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