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在的每一天（二）

出了隔離，回到我們近十年都沒有回來長住的一個城市，說小不小，說大又實際上偏離了商業發展的中心，我在這裡長大，她在這裡度過了大半生。這個房子是她離婚之後攢了一段時間的錢買的，至於多少錢，我是後來看到房產證的時候才知道的。看見這個數額的時候，我控制不住的想，這麼便宜嗎？當然，我用來對比的是當下的房價和消費水平。想起來她以前算得上是極端的省吃儉用，買下這個房子，便異常的愛護，我小時候甚至覺得，對她來說，這一切比我更重要。我生活習慣不好（她一直批評我），有時候用完紙巾吃了零食，沒有及時的把垃圾扔到垃圾桶裡，我們因為這些小事吵的天翻地覆。後來我出國獨自生活，生活的一切都必須自己完成的時候，才慢慢開始體會她的感受，例如地才剛拖好，就看見兩個鞋印會有多煩躁，例如收拾的整整齊齊的桌面，突然多出幾片糖紙和餅乾屑，想到南方夏天的螞蟻和其他蟲子，確實很讓人煩厭。

站在客廳中間，已經將近十個小時滴水未進，她以前興致勃勃的告訴我換了喜歡的紅木傢具，我也沒問她要過照片看，現在終於看見了，不是我喜歡的風格。家裡人拿來了礦泉水和飯，因為還需要7天的居家隔離，他們也不方便久留，放下就走，讓我將就一晚。我想，我上哪兒將就去，這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啊。沒有枕頭，沒有被子，下著雨，就算是南方，春天也冷啊。這就是那種每個人經過一個城市的老城區腦子里自然而然會浮現「這這麼舊了怎麼還不拆遷？」的那種老破小區。但是理性思考一下就會發現這裡沒有拆遷的必要性，即不妨礙城市發展，也不影響城市市容，他就是這麼在那裡，裡面裝著一席爬滿蝨子的袍子，俗稱生活。我看見這厚厚的灰塵，一步一個腳印，朋友開玩笑說，你家現在比倉庫還臟，corona都不願意進來吧。幸好回來的時候，我長居的「北方」還下雪，攢了厚厚的一地，帶了兩件能到我膝蓋的大衣，穿著保暖內衣，又把行李里最寬松最後的套頭毛衣穿上，坐在木沙發上瑟瑟發抖。

一點，陪我的朋友都去休息去忙了，我在想，我怎麼能在這裡過7天？生活條件自然是一個問題，過去我們回家之前，她會叫朋友或家政來幫忙清理一下，剛到家她就會馬不停蹄的開始拖地、整理、給我安排床舖和被子，我還會抱怨一下太熱了有蚊子，她再帶著我出去買蚊香和風扇，我們呆上一星期十幾天，又走了。現在這些都沒人做了，她也不在了，當然都得我做，從哪兒開始呢，需要多長時間，需要多少錢，家裡究竟有什麼啊，為什麼有好幾個電飯鍋，這些酒瓶子是啥意思，好臟啊。

兩點，找有時差的朋友想說說話，大家都不回我，也是，工作日誰也不整天抱著手機。

三點，我開始有點崩潰，有點不好了，得找人聊聊，一邊哄著自己，早上起床再找個心理咨詢師吧。

四點，我撥通了心理援助急救熱線，接通電話就開始哭。

五點，掛了電話，我終於感覺好一點了，也有點睏了。

我第一次對她的離開，有了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