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灶香

对于这段往事，或许是人到中年，对儿时的记忆更为深刻的原由吧，在脑中搜索片刻后，发现它最为难忘，真的是那颗最闪的珍珠。

记得那年，我三年级，我弟刚入一年级。在这之前，我在老学校上学，因为离家近，中午都回家吃饭。后来老学校拆了就去了比较远的新的学校。饭菜需要自己从家里带，学校食堂只负责把饭盒的米蒸熟。为此，我爸特意翻出了两个珍藏多年的新饭盒，饭盒是铝制的，用毛笔一挥写下我和我弟的大名，再用包了布条的断锯条，沿着墨迹边缘这么重复规律扭动一圈，这留下的刻痕就把我俩的名字完美的包裹了起来，再用清水一洗，完美的空心字就呈现在饭盒上了。我这才意识到，原来，许多我见过的饭盒有字，都是因为这么神奇的操作而来的。我很兴奋，可能是因为能在学校跟同学们一起吃午饭亦或是因为这带有自己名字的新饭盒。

老爸每天都一早起来给我们淘好米。放上切成小丁并泡了一晚上的咸肉片。咸肉是我爸做的，在我以后的人生中吃到不咸的鱼肉和咸肉之前，我以为天下的咸肉和咸鱼都是这么咸的。后来才知道，原来是老爸不会腌。甚至到了现在，我弟都会在我爸想要腌肉前抢过肉来来换他来腌。一番佐料加入腌制并没结束，还会打电话提醒什么时侯翻面，什么时侯压大石块，什么时侯捞出，什么时侯晾晒和收纳的极具细节的操作等等。说实话，我弟腌的鱼肉和猪肉确实是不咸并在加工成菜后很香。我想这种才叫腊肉吧，而老爸的那种真的叫咸肉。但据我爸辩解，说他腌的不算咸，有比他更咸的。而这种咸肉其实真的是每年每家都会做，过年时，家家户户都会准备年货买一些肉，有时侯亲戚来串门实惠点的提上一块肉表心意。于是一个年过完，剩下的就是肉了。乡下没有冰箱的年代，大家怕坏都是这么储存的。而不让肉变质，老爸的概念就是多加盐，时代产物，估计别家也是这么想的。

泡过一晚的小咸肉丁，确实放在大米里一起蒸熟后中和的刚刚好。有很长一段时间， 大家都是各自吃着自己的餐食也很少交流。也许是年少怕生不懂得交流，也许是大家都有些对物质匮乏的自卑。这样的日子重复着。奇怪的是，每天上学大家吃着相同的饭菜也没觉得厌。

有一天，一个女同学抱着饭盒凑近了我的课桌，问我要不要尝尝她的荷包蛋，她说她妈每天给她带得就是这个，我被她这么一打断，楞了一下，但看到她真诚的眼神，我迅速反应了过来，问她要不要也尝尝我的咸肉丁，她眯着眼笑。于是我们就并排坐在了一起。她见我不动她的荷包蛋，把装蛋的碗推了过来。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不好意思，但看她盛情难却，看着碗里黢黑的汤汁和焦黄带黑的蛋白，我犹豫了一下，心里嘀咕这能好吃吗？关于鸡蛋的吃法，我比较喜欢剥壳的白煮蛋，或是蒸蛋。对于荷包蛋或许是没时间或许是没耐心，或许是煎蛋技术不佳的爸妈基本不会尝试做，他们常在家做的是炒鸡蛋。我用筷子把蛋夹成了两半，蛋白有些硬，撕扯了几下断开了，此时红彤彤的蛋黄流进了黑黑的酱油里。对于这种场面，我尴尬了，一咬牙，我在同学期待的眼神下，迅速夹入自己的饭盒。对，就这么缓一下吧。她边吃着咸肉丁，边说：”你这咸肉真好吃。我家的不能吃，太咸了。”我应声道，“是我爸做的。”说起这话时我感觉挺自豪。她又示意让我尝尝那蛋。我知道躲不过了。那就吃吧。于是，我把蛋送进了嘴里。让我意想不到的是这个荷包蛋居然是这么美味。外焦里嫩被浓酱油包裹，而且，它居然是甜的。我惊喜的问：“怎么是甜的？”她笑着说，“我妈放了糖。好吃吧？”我点头。原来，荷包蛋也能放白糖，而且甜的比咸的更美味。这就是我的发现。

直到今天，我都感觉我能很清晰的记得那半颗加了糖的焦黑的荷包蛋给我带来的震憾。后来我有让我妈做过，真的没那个味道。再后来，去过她家玩，她妈也没有在饭桌上做过那个荷包蛋。或许，这就是当年我们的父母，在忙碌的工作下催产出了的我们的午餐食谱。可是，那时侯的我们，就算每天重复的饭菜也重来没抱怨过。而小小的换食，让我们在那时显得有些枯燥的日子里碰撞出了火花。

再后来，记得这样在学校吃午饭的日子没持续多久，父母进了学校附近开办的工厂，中午就去了他们食堂吃饭。而之后的人生，我和她的交集几乎为零。因为我没在中学见到过她。后来听别人说，她妈觉得她头脑不好不是读书的料，初中都没让她上完就辍学了。很多年很多年以后，有一次听我妈说起，说她嫁了一个不错的人家，婆家待她可好了。我知道她的面相，看着就有福。白里透红的脸蛋上有着一对小眼睛，很美。我提起了当年的荷包蛋，我妈说，吃客家灶烧出的饭菜会更香。是的，我能想象，她妈妈，在土灶前用大锅油煎这颗小小的荷包蛋时的情景，不是每个人都能掌握那个火侯和时间，我知道，我妈就不行。我爸的那个蒸完就成半透明的咸肉丁或许也成为了我同学的美好美味的童年记忆。或许在某个时刻，她也会像我一样想起上学时侯的我和我爸的咸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