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4)故乡没有音乐

帝都附近寸草不生,这句话是我在这几年才听说的,对照过去的生活经验,是啊,权力阴影之下的故乡始终是处在晦暗不明中的,即使同属于北方语系,普通话的正确性也在开始上学后的孩童心目中植下高下之分.音乐,属于拥有特定心境的人们,轻松愉快或者愿意表达情绪且可以表达之人,跟我家乡的关系不大.

那里有奥运会中被搬出来的钢厂跟各种化工厂,尘土飞扬,机器轰鸣.学习音乐的人,如我八岁的小侄子,唱歌是为了在儿童节跟新年联欢会上献唱,而学习乐器(二胡)则更是功利为先,可以帮忙加分是重点.

我记忆中的故乡有歌唱与表演.小时候常常登台现场,独唱,合唱,甚至是指挥四五十个人一起在台上献唱,占据了小学阶段很多课外时间.所有歌曲,现在看来,都是在歌颂革命伟大,"社会主义花朵无比幸福",让花朵歌唱花朵,所以表演幸福,跟感恩,是社会主义接班人的音乐输入与输出.

后来,大概2017年回国,在上海普陀一家朝鲜人开的店与朋友聚餐.金色边的红色丝绒fabirc椅子,九十年代装潢的店让人瞬间穿越,台上漂亮女子化了浓妆,唱着刚看昂扬的战斗歌曲,歌颂家乡跟战友情."猎奇"是我选这家店的初衷,谁能想到猎到的是童年记忆中的自己?手风琴,塑料花环,夸张的表情让我不适--显然另一个平行时空中的我自己就是台上女子们的一员.餐食不算精致,价位收了高一个挡位,好在食客们基本满员.在最后的阶段,女子们纷纷下台送花环跟敬酒--漂亮女孩子懂事,为客官老爷们敬酒当然是她们"分内"之事.但我跟我朋友的这一桌明显被她们绕过去了,我们是两个与他们年纪相仿的女性,只有旁边那些肚子大秃顶的中老年男性们才有这种殊荣,接受朝拜.当时的我只是忿忿不平---同为食客,待遇不同.多年后我才了解到,这种权力结构下的艺术品点缀,除了送给当权者和有特定生殖器官的人群(准当权者),给其他人,都是浪费和不合礼仪的.我跟我朋友没有男性陪伴,坐在那边,已经是"出格".这种颂歌,哪可能分给我们半分?再说,我们也演不出那种上位者怜香惜玉的戏码.

如今去KTV会选一些大学以后才听过的歌.革命歌曲像是被埋葬在童年记忆里了. 但只要音乐响起,我脑子停不下歌词走马灯.十几年后发小说起在大礼堂听过十岁的我高亢<某小调>,调侃我浪费了一副好嗓子.除了讪讪嬉闹,我没有其他方式回应来在前半生的一些记忆.这次夏天回去,要去朝鲜店里再次观摩漂亮姐姐们的表演吧,毕竟,平行时空的召唤偶尔还是在暗处低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