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础教育PTSD
缪可馨之死,激起的不仅仅是对于那位袁老师本人所作所为的愤怒,还有类似亲历者的梦靥,也一并被激起。
有时候我看着缪可馨母亲在微博上的控诉,还有微博上其他对于这件事的发言的时候,我会忍不住想起我的童年,我曾经也遇见过袁老师那样的人,那是我当时的班主任。
小时候,我在那个县城的小学里是教师子女,所在的班级被称作“实验班”,一个班约30人,桌子很大,有抽屉,一人有一台笨重的台式机。能进这个班的人大概家里或多或少都有点关系吧(年代久远,是我主观推断的)。我的母亲是一个音乐老师,她举手投足十分优雅,再加上性格也不差,对学生很亲切,每次在学校的时候她的学生们都会跑过来跟我夸我妈妈有多好。
我母亲对我管教一定程度也不算太严,但她很喜欢让我去上各种补习,比如找她教英语的同事帮我开小灶之类。我因为幼儿园开始就学过英语(在那个年代的小县城真的很早了),小学二年级别人还没上英语课,我英语演讲比赛第一次就能拿校内二等奖,后来也拿过全市一等奖。虽然成绩不及缪可馨优秀,但成绩也说得过去。
只是我小时候性子太过于野性顽劣,一定程度上也招致了不少麻烦。
从小没有养成整理东西的习惯的我,在小学的时候因为抽屉太乱会被批评。其实因为这一点被批评倒也在情理之中,因为确实整洁应当是从小就该被培养起来的习惯。只是有一次我早上上学迟到了,刚爬楼梯到走廊那边,就发现班主任把我的抽屉整个抽出来,放在走廊上。我愣了几秒钟,随即搬起抽屉走向了自己的座位,途中被周围火辣辣的目光射杀,一股羞耻感涌上心头。我知道我当时的心理活动并不是“我没有整理好自己的抽屉”或者“我怎么就迟到了遇上这倒霉事了”,而是单纯觉得很丢人,那是年幼的我当时觉得自己“社会性死亡”的高光时刻之一。
好在“抽屉事件”发生的时候,我已经快毕业了。
再稍微追溯到更过去的时候,可能过了近二十年,我都无法从科学上去阐明我是不是错的。
隔壁班有个很壮的男孩子,大我一届,就叫他Y吧。我印象里的Y其实并不是小混混,但他长得又高又壮,很喜欢装腔作势地吓唬我们这些学弟学妹,但当时顽劣的我也很喜欢跟他抬杠。那年我二年级。
有一次在隔壁班教室后门,我忘了我怎么跟Y同学抬杠了。教室后门有两层,一层是玻璃门,一层是铁栅门。我两手握着铁栅门跟他抬杠,Y同学在玻璃门后震天一吼,玻璃“哗“的一下碎了一地,我和Y同学面面相觑,瞬间呆若木鸡。
隔壁班班主任人还蛮温柔的,问我怎么回事,并委婉的告诉我如果承认错误的话就这么算了之类的。但我当时也确实手没碰到玻璃,脑子一根筋地不服软,坚韧不屈的说“老师对不起我真的没有,就是因为Y同学吼那一声玻璃才碎的“
我坚信自己没错,但我班主任可并不这么觉得。
她闻讯后在全班面前对我进行了全面批斗会。我站在讲台前,她往死里拧着我的耳朵,用最高分贝的声音歇斯底里地质问我“你有没有把玻璃弄碎?“,我大吼:”我没有,真不是我干的!“随即就是两个清脆响亮的巴掌。
我那个时候也在歇斯底里的哭,当时我妈生病了,无法在学校教书,我满脑子只想哭着找我妈妈。
毕竟也是教师子女,家里大概是想说算了,也不是那么难说话大不了就跟他们赔礼道歉了,最后还是我家赔了玻璃钱不了了之了。
只是这件事对我来说并非是不了了之的,多年以后我跟一朋友稍微提及这件事的时候,我竟然问对方“诶,你说声波真的能不能把玻璃震碎?“
朋友:“当然能啊,只要频率足够大的话。”
那为什么,当时被千夫所指的人会是我呢。直到写这个片段之前,我甚至还提前在Google上输入了“声波 玻璃”这俩关键词,即使已经过去了很多年。
其实还有很多关于班主任对我责骂的诸多细节,比如她会骂我“傻子,呆子”,比如她没少给我几个巴掌,比如我前脚惹事后脚英语演讲比赛拿了全校一等奖以后,她选择无视我。
毕业以后多年,我与大部分同学鲜少联系,部分同学过了初中以后也没有继续学业。我转学到隔壁二线城市渡过了我从初中到大学的生涯。遇到的老师们大部分好在不算差,对体罚的态度也很谨慎,甚至也有热情夸我周记写得好,到现在依旧支持我在公众号上写随记的语文老师。从那以后第一次知道了,并不是体罚就可以解决学生的所有问题。我在陌生的城市里被相对温和的教育环境包围,于是开始慢慢自省,顽劣的性格也改掉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自己在看到类似事件的时候,仍旧会带入感情去打抱不平。
高中毕业那一年,小学班级搞同学聚会,我缺席了。但曾一度在当时加过班级群,班主任会问大家高考多少分,去什么学校,也不知道究竟在我们身上到底哪里有利可图了,竟然用了如此功利主义的形式去“关心”自己带出来的第一届学生。罢了罢了,自那以后我和那位班主任的联系基本上也就到此为止了。
大学毕业那一年,我和当时一个被全班无视过的同班同学聊天。聊到当年往事的时候,她说,“我就算现在是老师,也遇到过好多顽皮但可爱的学生,但我绝对不会成为那样的老师的,我一直在拿这个人警醒自己。”
回首过往,直到现在,我在这二十四年来的短暂人生中经历了多次毕业。但回想起小学毕业前一个月,班主任突然气到哽咽,跑出窗外放声大哭。其他人也许是被那样阴沉的氛围所感染,竟都觉得老师很不容易,应该赔礼道歉。但其实我还蛮无动于衷的。或者说若要问我有没有想离开这个班级,离开这个学校,甚至离开这个世界的冲动的时候,我坦诚地说,我有过。
因为当时的小学校园就是我所接触的全世界,我每考砸一次,每被叫一次家长,于我而言那简直就是地狱。现在我长大了,辗转的城市越来越大,从国内到国外,可缪可馨却离开了。借用那位袁老师过去学生在微信朋友圈的发言,“我是活着的缪可馨,缪可馨是死去的我”
可谁又知道,这个世界上究竟有多少个缪可馨被多少个袁老师差别对待后依旧选择忍耐到长大成人。ta们在长大获得世俗意义上的成就之后,看到类似的新闻,想起过去的自己,眼泪竟然模糊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