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名為絲路的思路上 - 小村奇遇
每到一個新國家,都一定要進行某種SOP。
提前準備下一個國家的簽證、兌換足夠半個月的貨幣或是稍微思考後續行程等,其中最重要的一步是 - 購買SIM卡。
購買SIM卡除了方便與當地人聯繫以外,還需要跟在台灣的家人聯繫。
當時的我認為因為自制力不足,使用社群媒體會消耗我太多時間而無法專注在旅行本身,所以在離開台灣時就已經關閉所有社群媒體帳號,希望可以利用戒斷法來強迫自己活在當下。
效果真的非常顯著。我開始用文字和照片紀錄旅行見聞,所以可以清晰回憶起旅行的重要大小時刻。但這樣的方式讓我也少了和朋友與家人"快速且免費"的聯繫方式,衡量許多方式後,覺得還是購買當地SIM卡,並確保該號碼可以撥打國際號碼是比較簡單的方法。
每次家人都要在不知何時的強況下接收到我的電話,家裡的人也算是心臟很強很大顆的。
Megafon 在塔吉克是非常大型的通訊商,隨處可見。
第一天剛到苦盞 (Khujand,一作 Khojand),下了巴士隨處走走找落腳點,就看到一間Megafon。
工作人員很親切,又會說一點英文。Akbor 告訴我根據我的需求,哪個方案會比較適合。此時,隔壁的一位大叔注視著我們用英文對話許久,似乎想說點什麼又欲言又止。於是他只好先跟 Akbor 詢問怎麼這個”貌似“當地人的男生還需要用英文跟他溝通。
"You, ummm, name?" 大叔似乎想開始跟我攀談。
來來回回幾句以後,Akbor 跟我翻譯道大叔說他以前有學過英文,但是太久沒用,現在也不太記得要怎麼用了。
沒過多久,店裡又再走進兩個人,是大叔的朋友 - Jalil 跟 Sher。
些許聊天過後,大叔和朋友詢問我是不是已經找到住的地方,如果還沒的話,他們很願意帶我去他們家裡作客。
雖然不介意,甚至是很開心可以到當地人家裡作客,但等到買好SIM卡離開 Megafon 後,我對於他們是不是住在苦盞附近甚是疑惑,畢竟對於當地人的距離感和所謂的"沒有很遠"的概念不熟悉。
大叔在苦盞路邊遇到了一位女子,我當時以為她是大叔的親戚或朋友,要一起回家才答應讓女子同行。
沿途車上他們三個跟這位女子 Madina 有說有笑,但這樣的有說有笑,越來越讓我覺得這不是朋友或親戚之間的氛圍。
隨著車子漸漸駛入山區,對於塔吉克地形只有略懂的我,覺得我們只是越來越遠離苦盞,而且是向著南方行駛。天色漸暗,突然遇到車子輪胎沒氣,車上的男人都下車檢查幫忙換胎。Madina 沒有下車,但車內的音樂越來越大聲,車子時不時還會搖晃。
大概是等得不耐煩,Madina 下車並走向我們,並開始搖晃自己的身體。
突然一個轉身,Madina 瞬間摟著我的腰,貌似要跳起華爾滋。
"You, beautiful." 這樣的距離跟tone調,開始讓我懷疑 Madina 的身份。直到行程再往前到了某個小村莊用餐時,我才知道原來 Madina 是性工作者。回頭仔細想想,在苦盞先和 Madnia搭訕的是 Sher,爾後其他人才開始加入對話。
"She, ummm, fuck." Sher 毫不避諱地跟我說道,並看著 Madina 在餐桌旁搔首弄姿。
"You, fuck? ok?" Madina 竟然看著我問我這句話。
我一聽到當然是搖頭拒絕,覺得無奈又好笑,到底是什麼樣的奇遇才會有如此荒誕。
經過十個小時的車程,終於抵達大叔所謂的"沒有很遠"的家鄉。直到幾天後,回到苦盞有機會使用網路,才知道他們的家鄉 - 艾尼村 (Ayni) 是位處在塔吉克中部的山區中,是第一大城 (Dushanbe) 和第二大城苦盞的中央通衢,也就是說,我已經在一天內跨越了半個塔吉克。
夜幕已深,沒有柏油鋪路的村莊也沒有路燈點綴。微弱的車頭燈照著逐漸窄化的巷道,深怕一個不小心車子會陷入水溝中。
Falidun 在送友人回家後,手勢示意他家就在前面。下車後,隨著他進入蜿蜒的小巷,巷道的盡頭有道木門,推開以後,先聞到了右前方濃濃的乾草堆味,穿過一長條的葡萄藤架後,映入眼簾的是一幢豪華的木屋,跟在巷子看到那樣看似脆弱的土牆有著天壤之別。
前來迎接我們的是 Falidun 的妻子 - Dilalabo。他們領著我進入木屋的長廊,示意我在盡頭的房間稍作休息。我心想,太好了,可以暫做休息,進入夢鄉。
想不到房間內的地板中央上,鋪好了地毯和餐墊,而餐墊上擺滿了各式水果和甜點。
"Please.“ Falidun 示意我在房間的某處坐下。
還在驚訝著眼前的豐盛餐點,Dilalabo 就端來了羊肉湯 (Shorpo) 和兩個大饢。
Falidun 接過饢後,就開始撥饢,撥了一小塊給我後,也在我餐盤這側撥了幾塊小饢放在這邊,不曉得用意為何。
羊肉湯的美味是真的,胃裡的暖和除了湯的溫度,還有 Falidun 一家人的好客。
此時,房間走進來一個小小的身影。Fildafs 是 Falidun 的小孩,一個非常會說話的兩歲半小男孩。雖然不諳英文,但小小年紀的他會一直想要用自己的方式去了解我,一直問他爸爸我是誰,用滿臉好奇的表情研究我臉部的細微不同。我猜想大概是在想這到底是哪裡人長得跟我還有我爸爸完全不一樣。
當我叫 Fildafs 名字的時候,他都會回應 Ha? (註一)
感覺這個小孩很有台灣人的磁場啊,蛤?
Dilalabo 準備了兩張床鋪給我和 Falidun,直到今日我也很好奇為什麼 Falidun 不回房間和妻子共枕,可能是覺得讓客人獨自在一個房間內不太妥當吧。
一覺醒來,在房間裡雖然看的見藍天,卻感受不太到陽光和時間。
有了陽光的照耀,走了木屋後,昨夜的葡萄藤架只是庭院的一小部分,偌大的庭院種植了高大的樹木,深秋的金黃色樹葉鋪滿了庭院,秋風颯颯讓樹木發出了只屬於秋天的協奏曲。
Falidun 的媽媽 Bibi (註二) 向我走來,說了好長一串塔吉克語,笑笑地看著我。Falidun 大略地翻譯是 Bibi 非常歡迎我到他們家作客,很希望我可以在這裡過得開心。Falidun 一家人真的太好客,窩心的暖頭湧上心頭。
Falidun 跟我說今天想帶我去一個地方,等我整裝好了之後就可以步行前去。
既然是被盛情邀請,總得好好地整理一下儀容。早晨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得如廁,詢問了Falidun 洗手間在哪裡,他遙指了一個在偏僻角落的小木屋。
我想這次我人生中看過擁有最美麗風景的洗手間了,渾然天成的馬桶是由一塊中間挖洞的木板構成,而往這洞看下去,就是幾公尺高的懸崖。秋冬季節上廁所,最怕的就是冰冷的馬桶;而在這裡,我最怕的不是冰冷的馬桶,而是從山谷下吹上來的冷風。
但如廁後,豁然開朗的不只是心情,還有洗手間小木屋後的一片美景。
這樣的風景真叫人不流連於洗手間啊!
從家裡出發,途中接上 Sher 和 Jalil。
昨夜看不見的街道風景,現在有了日光,看得一清二楚。
家家戶戶前都有水溝,但說是水溝太過於現代,倒不如說是一長條的水井。看似小河流充滿清澈的淨水,真正體現了我家門前有小河後面有山坡的童謠景色。
抵達了一戶人家的門口,門口就已經聚集了很多人,似乎今天是個什麼重要慶典的日子。被引入門後,架高的平台空間中,見到許多身穿正式的老人們圍成一圈坐著,我也應邀坐入席中,跟著長者們一起享受盤中美食。
好詭異啊,一群長者微笑地看我入座,我心裡卻不踏實起來。連 Falidun 他們都沒有入席,而我一位來自異國的年輕人和長者們一起。
"You speak Chinese or English?" 一位長者用流利的英文問道。
我用英文回答長者,長者這下似乎鬆了口氣,跟我說他以前在村莊裡是英文老師,看著我不知道英文能不能溝通,現在很開心知道可以用英文跟我聊天。
他盛情地告訴我想吃什麼就從餐桌上取 (註三),不要客氣。他們的抓飯甚是好吃,羊肉的味道都煮進了米飯當中,紅蘿蔔的顏色也被煮進了米飯,整盤抓飯色香味俱全。而一旁配上的酸菜,雖然顏色粉紅不太自然,但配上油滋滋的抓飯甚是開胃解膩。
餐桌上真的少不了甜品。餅乾、糖果和方糖,喝的茶裡也加白糖。難怪這些長者們笑的時候,金牙銀牙照得有些刺眼。
抓飯食用完畢後,Falidun 在我身後示意保持安靜。接著一位似乎眾人敬重的大長老進入房間內,緩緩坐下後雙手手心朝上並放鬆地置於膝上,開始引領眾人禱告。一長串的禱告文唸誦完後,眾人學著長老將雙手輕觸額頭,緩慢地由臉頰向下,最後在嘴前合十作為禱告終結。
不是穆斯林的我也跟著做得有模有樣。
對面的長老似乎有意無意地打探著我,Falidun 才說他的爸爸是中國人,所以對我這亞洲面孔感到很是陌生的熟悉。不過我看這長老的面孔已不見東亞人的長相,倒和維吾爾人相似。
餐後到庭院中走走,看見庭園的樹下擺放了一個類似茶几,但是體積大上述十倍架高的茶榻。很適合在涼爽的午後,沏上一壺茶,坐在這大型茶榻上,跟三五好友聊是非,或是獨自一人享受單獨時光都挺好的。
午飯過後,Falidun 和 Jalil 把我拉去做一件事情,一群大男人圍坐在一起...切蘿蔔。
真的是切到天昏地暗,不曉得這些蘿蔔切來是要炒什麼菜,或是要做多少抓飯。但看到一群人邊切蘿蔔邊玩耍,真的是有夠大男孩的!
切完這些蘿蔔,我看什麼都是橘紅色的...
說到蘿蔔,在艾尼村的一切真的都和蘿蔔脫不了關係。
一天,Falidun 帶我和 Fildafs 去他們在另外一座山邊的田地裡,說是要讓我體驗田作生活。
這田作生活一做下來就是一天,而這田作不是別的,就是採收紅蘿蔔。
我真的太小看了田作生活,不出一小時,我已經腰痠背痛,沒幾分鐘鋤田哇紅蘿蔔,我就需要再休息五分鐘。到最後 Falidun 也看不下去,就說休息去當 Fildafs 的保姆吧!
話說這小孩真的幸福,也是天真。帶去田邊,他就看著爸爸鋤田,自己陷入田園想像,在一旁做起了田野調查,把視野所及的物品全部一一放在田邊,好像在收集證物一樣,有條有序的。
我休息後就跟 Fildafs 玩起了自拍來!他倒不好奇我的相機,反倒想要帶我的眼鏡。小小的手印佈滿在我的鏡片上,沒有水源清洗的我,真是啼笑皆非。
約莫响午,就當我思考是不是該和 Falidun 提說午飯的事情時,Bobo 跟 Bibi 就不知不覺地從山谷的某處走來,拎著午餐鐵盒,跟我們笑著示意午飯時間到了。
這種台灣早期在田間吃著鐵飯盒的場景,今天也讓我體會到了。
簡單的抓飯和饢,配上熱騰騰的紅茶,田稼農作不容易,粒粒皆辛苦果然真言!
下午時光,我跟 Bibi 一起收集被鋤出來的紅蘿蔔,捆成幾袋放在田邊,方便 Bobo 開車運走。眼見天色漸暗,採收似乎會來不及,Falidun 再呼叫兩位助手來幫忙,趕在黃昏日頭沒入山巒前將所有紅蘿蔔挖出。
Falidun 一家人在我們到家後,邀請我和他們一起用餐。一家人和樂融融地坐在地毯上,享用著 Bibi 和 Dilalabo 準備的餐點,讓我這個外地人也享受著和睦之樂。
和他們一起分享我儲存在電腦裡的每一張照片,這一路以來在中國和吉爾吉斯的照片,一張張的問題,我一張張地回答,似乎重新走進和體驗每一張照片背後的故事,雖然我們的一字一句都需要再透過翻譯,我也不曉得 Falidun 有沒有完整翻譯,但看著他們炯炯有神的目光和好奇心,我想他們有成功走進我的故事,開拓了他們從未踏足過的眼界。
在艾尼村的四天後,Falidun 剛好要去苦盞辦事,順道拉上我跟他們一起。
和 Bibi 跟 Bobo 道別後,我回首望著窗外,知道這輩子大概再也沒有機會回到這個村子,得好好地進行著目視這個儀式,無需相機和日記,我只需要看著車窗外一幕幕不再回放的畫面,在心裡跟這個村子道別。
直到現在,我都還能回想起那天離開村子時的藍天白雲,經過村子最後一處建築,似乎是村子的活動中心,座落在山谷的河流旁。再往前就是土黃的山脈跟蜿蜒的山路,和約莫十個小時的路程回到苦盞。
回到苦盞後,Falidun 讓我在我們相識的 Magafon 店門口下車。
一樣的大背包,我穿著相同的服裝,站在同樣的 Megafon 門口,不一樣的是我心中的艾尼村已經過了四天,但苦盞似乎沒有變動過,還是四天前那般景色,那般陌生的第一座塔吉克城市。
-To be Continued-
註一:在塔吉克語,Ha的意思為"是",Ne的意思就跟俄語的"否"一樣。可是聽到Ha?,感覺好似回到台灣。
註二:Bibi / Bobo的意思是祖母和祖父,因為 Fildafs 看到她都會叫 Bibi,而看到祖父會叫 Bobo,所以我也跟著 Fildafs 一起學著叫,感覺自己年輕 (自我感覺良好)。
註三:其實應該稱為餐地,大家都是席地而坐,在中央鋪好地毯和餐墊,就地取食。沒有所謂餐桌的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