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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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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白|明天

五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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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世界,不,我自身,要毀滅了。星球爆炸,散落的碎片是紅色的。

1.

通常起床的時候已經是下午,睜開眼睛比醒來的時間還要晚上四五分鐘,反覆確認今天又是新的一天而為此感到失望。陽台有一大片落地窗,對面是旅館,長年沒有拉開過窗簾,探出窗外的左邊是城隍廟宇的後門,屋瓦高高低低整齊一列。陽光斜照進房內照亮衣櫃,上面掛著一年前欣喜買的古著,金屬腰鍊反光照到了天花板,一個個小花型配飾被投影上去後模糊成一弧彎月。大部分的時候都只是看著天花板上的光影一點點退出窗框,拿出手機滑開所有人的訊息,點了份外送維持最低限度的活著。房間到處是堆積無心力清理的垃圾,靠近衣櫃的地板上螞蟻成行,吉他在角落生灰塵,而我連起床的力氣都拿不出來。

沒有起因,沒有天崩地裂的變故,我掉入了夢境的裂縫裡,渾渾噩噩清醒不過來。距離普通的日常已經好遙遠,遙遠到就像本來相近的塵埃歷經了大爆炸,在宇宙的兩端不斷遠離,你知道它就在那裏,但過不去。我開始嗜睡,發獃,一個人沒有理由的流淚,置身在時差巨大的孤島,求助無門。「有人愛你」變成一句好遠的話,儘管愛我的人站在我面前擁抱我,保護我,注目我。他們的話一出口就變成了傷害,「妳還好嗎?」從另一端傳來,最後變成隕石砸傷我,剩下殘破的「妳不好。」回响不止。我躲回陰鬱的角落,一個人看著日昇日落,時間紊亂跳躍,找不到有任何一刻可以接納我存在。

2.

某一天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站在陽台,看著雨絲細細密密舖滿柏油路,舖上城隍廟宇的瓦片,舖上旅館未開窗的鋁框,聲音雜揉在耳中,變成一聲聲轟鳴,發獃的中間都會想著如果跳下去就好了,如果沒有明天就好了,如果有人愛我就好了,如果沒有人愛我就好了。問題就是有人愛我,他們每個人都說愛我,卻沒有人看到我被她們愛的時候才存在,我被存在,然後就被消失了。意識到自己被消失這件事情脖子被現實緩緩掐住,時常感覺喘不過氣,連吞嚥都痛;但被愛的那些片刻我又是愧疚的,都被愛了還好不起來會不會是自私自利的行為,無能為力的時刻只能不停不停用眼淚去還。

梅雨季過後我還是沒有看到太陽,吉他在借出給室友時斷了一根弦,她很慌張的認為是自己的錯,然後我又哭了。「對不起,我幫妳換掉好不好?」她邊拿衛生紙邊著急地想彌補,「保證會在練團前還妳。」作為吉他手,我幾乎是自卑的,本來是鍵盤手的角色半路出家,為了填補上樂團的縫隙,低頭按和絃的時候左手總是被迫撐開,不似黑白鍵而略顯扭捏的按法,刷出節奏的時候七零八落,就像從沒有停過的雨點,持續打在身上,一個角色延伸到自身,發現我全然破碎。情緒沾濕了面頰,室友不知所措的尋找措辭安慰我,但我不是在怪她,我只是不可避免想起自身的命運和總是錯位的生活。我身上有某一個地方也斷掉了,對接不上任何人。我要輕易被拋棄了,是我自作自受。是我先壞掉,才被替換掉的。難過到極致的時候大腦一片空白,急著證明自己活著於是拼命割腕。一開始使用的刀碰到皮膚時鈍鈍的,有點像是尺劃過皮膚的觸感,雞皮疙瘩浮上來的時候又開始厭惡自己,身體誠實的告訴我,我的難過和發洩都是不對的。這是不對的。我連我都討厭自己。這個世界,不,我自身,要毀滅了。星球爆炸,散落的碎片是紅色的。我想起了小王子裡的玫瑰。恍惚中覺得有人真的愛她真好。

3.

大哭過一場之後又想到玫瑰即使再怎麼被愛最後還是被拋下了。曾經有人愛我,然後我被不要了,我從此在真空的星球裡尖叫絕望著,萬籟俱寂。手心深深淺淺,是被自己刺傷的,痛楚從骨頭長出來,就這樣會成為他人生命的孽債,可是活下去我就是我自己的原罪。

4.

抬起頭,星稀風清。在墜落的前一刻,月亮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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