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誼之歌——老友不設防

香港有四大才子——金庸、倪匡、蔡瀾和黃霑。但我並不豔羨他們的才華，只是偶爾激賞他們之間的友誼。

1989年，香港亞視有檔風靡全城的清談節目叫《今夜不設防》，嘉賓是時下最當紅的演藝人員，主持人是倪匡、蔡瀾和黃霑。節目中讓我印象最深刻的不是芳華絕代的一眾明星，而是插科打諢的三位主持。

倪蔡黃三人坦坦蕩蕩，摸著酒杯底抽著煙，像朋友聊天式地發問。可能是被他們的真誠感染，平時遮遮掩掩的明星們在鏡頭前，也毫無顧忌地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抖露出了許多秘密。自然，這個過程中，三大才子也揭露了自己許多不為人知的風流韻事。

那時，三大才子50歲左右，成為好友已經超過二十年，所以對彼此知根知底，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就知道對方作何打算。黃霑最喜歡席地而坐見人就親，蔡瀾笑盈盈地側身坐著禮貌發問，倪匡操著一口不地道的粵語引人發笑。

他們說，私底下他們三人經常結伴混跡於各大夜總會喝酒聊天，揮金如土。後來他們轉念一想，與其花錢不如賺錢，為何不把有趣的聊天日常搬上電視，於是就有了史上絕無僅有的訪談節目《今夜不設防》。

 與陌生人交談，難免設防，隱藏秉性遮掩秘密。但和老友在一起，就可以灑脫任性，盡露真性情，完全不設防。因為老朋友知道你幾斤幾兩，知道你的每一個重要過往，知道你不少糗事，在老朋友面前又何須藏著掖著？

 倪蔡黃三人就是這樣的老友記，對彼此的一切都無比熟悉：他們取笑倪匡一天抽煙無數，把整個房子都熏黃；讚美蔡瀾總是謙謙君子，似乎永遠都不會生氣；說起黃霑對林燕妮又敬又怕，曾經酒後失態到她家樓下叫罵……

三人相交甚篤，真是難能可貴，集合了天時地利人和。他們年紀相仿，天時也；當時都在香港謀生，地利也；性情相投，人和也。金庸比他們大了二十歲左右，所以被他們當做長輩來尊重，並不是他們親密無間的朋友。古龍遠在臺灣，雖然偶爾也會和他們喝酒，但還是成不了摯友。

 不過，惜英雄重英雄，古龍48歲英年早逝的時候，倪蔡黃三人曾經趕赴臺灣，在古龍的棺材裏埋下48瓶XO（這是古龍生前最愛喝的酒之一）。後來，他們覺得把這樣一等一的好酒埋了太可惜，又從棺材裏取出來大喝起來。這樣的事，只有這三個妙人才能做得出。

 可惜的是，天時地利人和一變，他們就不能像以前一樣時時相聚。1992年倪匡移民美國，2004年黃霑因病去世，三位好友各分東西。蔡瀾說，倪匡在異國的日子無聊到爆炸，曾經盯著一朵玫瑰等著它開花。倪匡提起黃霑時，有些惋惜但也釋然，他早已看透，每個人都會撒手人寰。雖然已經物是人非，但他們的友誼常留心間。

 時光荏苒，轉眼來到了2016年，蔡瀾依舊是熱愛新事物的老頑童，玩轉淘寶微博直播。他邀請回國居住的倪匡和他一起直播，當時倪匡81歲，蔡瀾74歲，兩人加起來155歲。兩人相識相知超過了50年，雖然一年見不到幾面，但每次見面都一邊笑憶當年，一邊暢談如今。50多年前，他們初相識時，又怎能想到會有白髮蒼蒼一起直播的一天？

2018年，金庸去世，倪匡和蔡瀾出席葬禮，臉上是送別老友的平靜。他們都是見慣世態炎涼生老病死的智者，自然可以灑脫面對生死。倪匡經常笑言，他都已經聞到棺材香了。

 古龍曾經寫過一本書叫《歡樂英雄》，描寫了四位性格迥異藏有秘密的江湖人士，成為生死之交的故事，裏面的友情讓人動容。但虛構的生死之交，比起真實的莫逆之交還是差點意思。只要兩位才子依然康健，他們的友誼故事依然會隨著他們的生命延續，每次見面他們都會妙語連珠，笑聲震天。他們的故事不禁讓人感歎，相交近60年，天時地利人和，真是缺一不可。

 如今，全球化城市化逐年推進，人的變化遷徙速度與日俱增，十年老友已是難得，友誼超過50年談何容易？雖然難，但也並非不可能。如果現在開始就珍惜好友，到鶴發之時相識超過半個世紀的老友便能夠共聚，那豈非一等一的美事？

 寫到這裏，想想自己頗為幸運，有幾名知己好友。我依稀能看到許多年後，滿頭銀髮的我們，高談闊論、談笑風生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