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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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磚窯夜事

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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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發生在上世紀九十年代兩省交界的小村莊——烏溪村。那是一個夏天的午夜。

熾熱的白晝餘溫到這時才略微收斂了些,暗夜的深處冷不丁會飄來習習的夜風,顯得與這溫熱的夜格格不入。

月光白得有些淒瘆,給村莊披上了一層暗銀色的紗。它孤單單地吊在深空之中,猶如一只不願閉上的眼睛,圓瞪瞪地盯著蒼茫暗夜裏這渺小的村莊。它的微光不但沒有照亮大地的一切,反而留下了更為暗黑的陰影,使得整個村莊處在一種暗淡的影影綽綽之中。

蛐蛐兒的聲音成為唯一的響動,“吱吱——吱吱——”,細碎而單調,襯托著夜的深沉與寂寥。

村裏的狗不像往常那樣煞有介事的吠叫,那夜,它們出奇的安靜,仿佛全都消失不見了。

烏溪村的人們都不失時機的借著這難得的微涼進入了夢想。

一個人影從街的盡頭走過來,也許是怕驚動了狗吠,也許是怕給這夜帶來不一樣的異響,他的腳步軟綿綿的,像是飄著一樣。

月光,可以讓人看到所有的事物,但卻無法讓人清晰的辨認。直到那人影走近了,才能隱約看出,他是村西頭的二狗子。

二狗子輕手輕腳的來到一個土屋後面,對著塑膠布糊的窗戶輕聲喊:大怪?大怪?醒醒大怪。

剛剛睡熟的大怪迷糊著回應:二狗哥?今天別去了,困呢。

二狗催促大怪說:得去啊!今天涼快,多搬點兒。快起快起!我到村東頭秀兒家的麥地等你!有點兒拉肚。說完二狗輕輕地消失在一片銀色的迷茫裏。

大怪摸黑穿上大褲衩,“吱哇”一聲打開半扇漚朽的木門,探出頭去望瞭望,空氣裏滿是荷葉蓮蓬隨風散發的生澀清香。大怪門外正對著一個池塘,池塘裏滿滿當當的全是荷葉蒲棒,密的以至於月光都無法擠出一片完整的水面來映照自己的倒影。整個池塘氤氳在一層縹緲的薄霧裏。大怪一個轉身就邁過門檻兒同時把門帶上,輕步拽起路邊的木板車向村東頭走去。

二狗來到村外,找准了秀兒家的地趟了進去,他在中心位置踏出了一平方的空地,脫了褲子蹲下來,只輕輕憋了憋勁兒,哼了聲,就一陣劈裏啪啦。

大怪來到村外,視野一下開闊了許多,他朝著更東邊的方向望瞭望,茫茫一片暗銀色的田野望不到頭,給人一種深不見底的莫名恐懼感,仿佛遠方的蒼茫裏隱藏著什麼可怖的事物……大怪打了個寒顫,趕緊打斷了自己的思緒。三裏多路以外的磚窯輪廓依稀可見,那兒就是他們今晚要搬磚的地方。他來到秀兒家的麥地旁,輕聲喊:二狗哥?二狗哥?

二狗直了直腰,薅下一撮麥秸杆兒邊擦邊說:這兒呢這兒呢。馬上完事。

磚廠是離這兒更遠的一個村黑丘莊的。分耕地時,本來離烏溪村近的耕地,不知為啥作為一塊“飛地”,分給了黑丘莊。黑丘莊面對這塊“飛地”覺得很不方便,乾脆蓋了個磚窯,就地挖土燒磚。烏溪村的村民都覺得即可惜又不吉利——家門前的一塊沃野,好端端的不種莊稼,非得搞磚窯,還挖出了一個大坑,泉眼不斷往外冒水,坑就成了一個池塘。村裏打了一輩子光棍的老瘋頭經常神神秘秘地告誡大家,毀了毀了,有東西挖出來了有東西挖出來了……

二狗和大怪來到磚廠碼磚的地方,毫不顧忌的就開始搬。磚廠本來有個看磚的,是個老頭兒,但是老頭看了一段時間磚廠後死活不願意晚上住這兒了,逢人就說這裏晚上“緊”得很,有東西出沒。消息傳開,大家都開始把老瘋頭的風言風語寧信其有不信其無了。晚上也就沒人敢到磚廠來了,既然沒人敢來,那就也沒必要繼續找人看了,看磚老頭一捲舖蓋,跑了。

這就讓烏溪村膽大的二狗和大怪找到了機會,他們說,毀了烏溪村的地,壞了烏溪村的風水,還不許烏溪村的人得到點補償,來搬磚是應該的!於是二人就自信滿滿地聯手半夜來拉磚,一次不拉太多,免得被發現。拉了幾次,二人就說,那老頭兒的話是胡說八道,哪有什麼東西出沒?准是嚇唬人,不想幹活唄!

兩個人幹得熱火朝天,一排排的磚好像還散發著火氣,一靠近就熱烘烘的。大怪就埋怨二狗,說本來能趁今天晚上睡個舒坦覺呢,現在好了,出了一身臭汗。

二狗說,別的咱不好說,臭汗還是好解決的。說著,二狗停下手裏的活,隔著好多排磚牆指向遠處,說,幹完了,咱哥倆好好洗洗,從地下冒出來的,都是泉水。

大怪愣了愣,腦補了一下,打了個激靈問,那坑深不深?

二狗看出了大怪的膽怯,不以為然地說,我們在坑邊上洗洗,深不深的沒啥關係。

大怪辯解說,我不是那意思,我意思是說,這坑不會像那老頭兒說的有什麼東西出沒吧?

二狗愣了一下,也被大怪說的一激靈,壯膽地說,哎呀,你也信那老頭兒的話,咱倆都來幾趟了,不是什麼事兒也沒有嗎?他就是嚇唬人的。別自己嚇自己了!快,搬完這幾塊就收工,洗了回家睡個舒坦覺。

倆人很快搬完,推著木板車來到坑塘邊。二狗首先脫光了拽著岸邊的野草下到水裏。

由於坑塘是人工取土挖掘的,所以不像自然池塘那樣有一個由淺到深的過渡,二狗一入水,水一下子就沒到了二狗的肩部,著實嚇了他一跳,不過腳下踩到了泥,他心裏立刻就有了底。直招呼大怪快下來洗,早完事早回家。

大怪這才脫了褲衩,學著二狗拽著岸邊的野草噗通一聲禿嚕進水裏。

二狗正往脖子撩水搓泥,漸漸感到腳邊有股激流,涼涼的,太對勁兒,他倒騰了一下腳,換了個地方,但是還沒站穩,就覺得腳下的土在鬆散下沉,二狗一怔,定身感覺,他真的在隨著腳下的膠泥坑床往下沉,水已經沒到了下巴。二狗低聲喊了句:咋回事!就掙扎著夠岸邊的野草,但是他的身體已經隨著腳底下的泥向池塘裏傾斜,根本夠不到岸邊的野草,最終失去重心倒向水裏。二狗趕緊用腳尋找新的支點,但是哪有什麼支點?這裏的水深至少超過他的身高,他淹沒到水下依然無法用腳踩到河床,他不停地撲通撲通踩著水,想重新回到水面,但是腿腳好像碰到了什麼東西,涼冰冰滑溜溜黏糊糊的,他心頭一緊,使出渾身力氣踩水,這才回到水面。

二狗本能的先是大口喘了口氣,然後對著驚慌失措的大怪喊:快跑!有東西!

大怪想像著看不見的水面以下,在他的腳邊,正潛伏著那個老頭兒說的看不見的東西,不自覺的就頭皮發麻、渾身汗毛倒數。他受到電擊一般一個鯉魚打挺就要上岸。但是他沒有跳起來,因為在他借著水的浮力和手拽野草的拉力起跳的一瞬間,一個東西“抓”住了他的右腳踝,涼冰冰滑溜溜黏糊糊的。大怪一下就被“拽”到了水面以下,他只知道發了瘋的在水中撲騰,卻怎麼也使不上勁。

二狗已經遊到岸邊,爬上了河岸。借著月光,他看到大怪在以很快的速度,在水面下被一個未知的力量拖拽,水面上留下了他所到之處的水痕。二狗大聲喊著,大怪快遊,快遊!

水下的大怪本能地撲騰著,右腿不斷地蹬踹,意圖甩開那個“抓”他腳踝的東西,但是那東西“纏”得很緊,根本甩不掉。

岸上的二狗想下去救大怪,但是出於本能卻恐懼下水。他在岸上焦急的朝著烏溪村的方向放開喉嚨聲嘶力竭地大喊:救命啊——救命啊——快來人啊——快來人啊——

二狗近乎絕望地呼救在午夜的麥浪平原毫無阻隔的飄蕩,顯得突兀刺耳,劃破了夜的濃稠和暗霾。如果那遠處茫茫暗夜的背後有什麼東西的話,一定被驚醒了。

烏溪村的狗開始叫了起來,此起彼伏。接著,村裏一些人家的窗戶亮了。二狗看到遠遠的亮光,心頭一暖,心想鄉親們一定會來的。

二狗低頭再看,大怪已經撲騰著靠近了岸邊,但就是上不來。二狗抬頭再看看遠處的燈光,來不及了!說時遲那時快,二狗噗通一下跳進水裏,一下抓住了大怪的胳膊。然後朝著水底使勁踢騰,他有感覺,有幾腳好像踢到了什麼東西,之後再踢就都是空落落的了。

有了支點的大怪拼了命的往二狗身上撲,順著二狗的身體往上爬,生怕失去了這救命稻草。

二狗被大怪死死纏住,喝了兩口水,嗆得從鼻子到腦仁兒好像都抹上了芥末。二狗找准檔口騰出了一只手朝著大怪劈頭蓋臉的扇了兩耳光,趁著大怪發蒙,趕緊把大怪拉到了岸邊……

此時烏溪村的人已經點著火把趕到,在坑塘邊發現了已經癱倒站不起來、說不出話的兩人,前呼後擁地抬回村裏。

第二天,在裏三層外三層的鄉親們的詢問下,他倆向大家講述了午夜驚魂的經歷。他們說,那看磚廠的老頭兒沒說瞎話,他肯定下過水。

村民們有的將信將疑,有的當笑話聽。都說這倆人肯定是不小心溺水了,又怕別人偷磚搶了他們的生意,才故意這麼說。“纏抓”的感覺興許是因為偷磚太累,被涼水一激抽筋引起的錯覺。至於大怪右腳踝上的腫脹淤青,誰知道是被什麼東西“纏抓”的,還是被二狗踢的?人沒事就好,鄉親們互相安慰著,漸漸散去。

事雖然過去了,但故事卻傳遍了十裏八鄉。大家都覺得那地方不吉利,那兒燒的磚自然也帶有某種不祥的氣息。人們寧願去更遠的地方買價格更高的磚也不願買黑丘莊的磚。磚廠生意自然是每況愈下。

磚賣不出去,大家的工錢是一拖再拖,工人們怨聲載道、人心渙散,再加上從心理上也“膈應”這片不吉利的坑塘,於是大家就找出各種理由跑的跑散的散。只剩下一排排的紅磚碼垛和已經涼透了的磚窯。

時間沒太長,雜草便佔領了這片磚廠。再加上風吹日曬,人為破壞,磚廠很快就變得斷壁殘垣,猶如一個廢棄的古堡。

地,黑丘莊是徹底不要了。

經過烏溪村的不斷爭取,他們重新獲得了這片地。村裏人發動人手,抽幹了坑塘,坑塘裏除了膠泥、廢磚頭什麼也沒有。村民們推倒了磚窯,填平了坑塘。

沒了磚窯坑塘的存在,這片平原越發平坦,一望無際。

烏溪村的人重新在這裏種上了糧食,這片地出奇地肥沃,農作物長勢喜人,年年大豐收。老人們都說,土地也有感情咧,播種耕種,發芽結果才是它的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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