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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硅谷,现金放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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硅谷银行等一系列中小银行倒闭,美联储必须在通货膨胀和银行危机中二选其一。

硅谷刚刚从一场“大灭绝”事件中定下神来。

硅谷银行(Silicon Valley Bank)3月10日倒闭。它专门为初创公司提供投融资,资产规模在美国排名第十六位。截至2022年底,它拥有2090亿美元资产,以及1754亿美元存款。

硅谷银行的倒闭,是美国零售银行历史上第二大“失败”事件。

3月13日星期一,美国当局接管硅谷银行。总统拜登向美国人保证,“我们的银行系统是安全的。”所有储户都将拿回资金。

硅谷的信条是技术改善人类。硅谷银行的倒闭令人看清了信条的背面:金钱更有能力改变人类。

“硅谷教父”引发的崩溃

“硅谷教父”彼得·蒂尔(Peter Thiel)先下手为强。硅谷银行倒闭的前一天,他旗下的创始人基金(Founders Fund)率先提款。其他风投基金如法炮制,挤兑开始。仅在3月9日一天之内,银行就被提出42亿美元存款——相当于第一季度存款的四分之一。

硅谷银行CEO格雷格·贝克尔(Greg Becker)在电话会议中说:“如果每个人都告诉对方硅谷银行有麻烦,那挑战就大了。我希望大家保持冷静,支持我们,就像我们在充满挑战的时期支持你们一样。”

没人理他。

硅谷银行用40年建立起“硅谷护佑者”的名望,倒闭只花了36个小时。

1983年,比尔·毕格斯塔夫(Bill Biggerstaff)和罗伯特·迈德里斯(Robert Medaris)从扑克游戏中找到了灵感,创立硅谷银行。其曾为硅谷顶级风投基金安德森·霍洛维茨(Andreessen Horowitz)、阿克塞尔(Accel)、凯鹏华盈(Kleiner Perkins)等大客户提供银行服务,并一手扶助了明星公司Shopify和别样肉客(Beyond Meat)的崛起。

硅谷银行的倒闭,本质是短期负债对长期资产的配置失衡。用大白话说,就是把鸡蛋放在了一个篮子里。

商业银行的资产负债表上,向储户“借钱”吸收的存款是负债;资产一端是现金、债券和发放的贷款。牛市时,硅谷银行吸收了大量存款,负债端急剧扩张,倒逼银行买资产。

发放贷款的周期过长,不如债券有利。硅谷银行使劲儿购买2~3%年化收益的美国长期国债,以及政府背书的MBS(抵押资产支持证券),本来稳赚不赔。

然而,美联储一连串加息之后,政策利率已经高达5%,相比之下,硅谷银行的债券收益就显得相当微薄,价格上甚至出现亏损。假如一直持有到期,顶多是少赚点钱。但是,精明的客户也看出了“利差”,提取存款再投货币基金,显然收益更多。

提款一多,硅谷银行只能被迫出卖债券应付客户,账面亏损立刻变成实际亏损。不难推测,硅谷银行计划找风投基金筹钱,度过流动性危机。而“硅谷教父”深谙“背刺”之道,不仅没借钱,反而大举提款,顺手做空。

事件的导火索是,3月8日硅谷银行以“大甩卖”的方式抛售了210亿美元债券,造成18亿美元实际亏损,还要再通过出售股票的方式筹集23亿美元,弥补与债券出售相关的损失。直到这一刻,各路风投机构都知道大事不妙。

它的资产配置过于单一,只有美债和MBS,扛不住一路加息的冲击,更扛不住疯狂的提款挤兑。

就在破产的四天前,硅谷银行被福布斯连续第五年评为“全美最佳银行”。

硅谷银行的墓地前,还有银门银行(Silvergate Bank)的遗体。后者是一家在加密市场和传统金融市场套利的“投资公司”,靠银行牌照和交易所SEN,从加密机构低息乃至零息吸收存款,买债券,赚取中间的差价。同样地,银门银行也购买了大量长期债券,美联储加息后,一样陷入破产境地。

第一共和银行(First Republic Bank)现在靠美联储和摩根大通“输血”,“插管”后勉强维持运转。签字银行(Signature Bank)紧随硅谷银行倒闭。

美国投资家查理·芒格讲过一个故事。老师问学生,羊圈里有九只羊,跑出去一只,还剩几只羊?学生们说,八只。一个孩子说,一只都没有。老师说,你还不懂数学。小孩说,“老师,你不懂羊”。

“容易钱”不见了

尽管知者甚少,在技术、金钱和生活的链条里,硅谷银行是最大的齿轮,最粗的血脉。它的崩塌,象征着硅谷最关键的资本来源的消失——引擎正在熄灭,血液逐渐粘滞。

四十年来,硅谷银行对创业者一向大方。一般而言,像摩根大通这样的老牌银行,不爱搭理囊中羞涩的小年轻,其贷款的条款极其苛刻,而初创公司根本没有利润可言。没有利润,没有营收,没有抵押品,很多初创公司凭借一份PPT,就能从硅谷银行满载而归。

如果还不上钱,创业者还能跟硅谷银行“讲道理”。有客户说,“你没有那种在和不露面的、无情的银行家交谈的感觉。你在和了解情况的人对话。”硅谷银行会尽力帮助初创公司度过资金难关,直到后者获得更高的估值。

硅谷银行对科技高管的私人生活一样友好。它向投资者和创业者提供低息房屋贷款。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初创公司创始人表示,硅谷银行为他在旧金山的房子提供了4万美元的贷款,利率为2.2%,而其他银行的利率均在3%以上。

除了初创公司,硅谷银行也是风险投资和私募股权公司的大贷款方。公开文件显示,这些公司在硅谷银行有自己的“呼叫专线”。硅谷银行还向与其资产负债表挂钩的上市公司提供数十亿美元贷款,不与特定的风险投资交易挂钩。

繁花锦簇之时,硅谷银行曾大秀实力,“为近一半的美国科技公司、生命科学公司提供银行务”。

因此,它倒闭的影响是“结构性”的,政府无法袖手旁观。

美国总统拜登发表电视声明,政府正在果断应对硅谷银行和签字银行的倒闭,以保护储户,同时不会奖励冒险的高管和投资者。“美国人可以放心,我们的银行系统是安全的。你们的存款是安全的,“拜登说。“我还要向你们保证,我们不会就此止步,我们会做任何需要的事情。”

硅谷时间最长、规模最大的黄金时代已经结束。纵观硅谷历史,七十年代的经济滞胀带来致命一击,九十年代的低利率提振士气,2010年代的量化宽松推动了史无前例的最漫长的繁荣。

多轮量化宽松之后,美联储不得不收紧金融环境——用更高的借贷成本、更低的股价和走强的美元,来抑制需求,对抗通胀。这种做法就像从玻璃瓶里倒番茄酱,狠狠敲几下瓶底,没有反应,接着忽然掉出一大坨。中小银行倒闭潮就是这一大坨不受欢迎的番茄酱。

美联储必须在通货膨胀和银行危机中选择一个答案。

而科技产业的“共生”本质也在硅谷银行倒闭事件中体现出来。绝大多数科技公司都与同一家风投、同一家银行相关:能共乘东风之利,也会摊上一损皆损的倒霉事。

地缘政治冲突、通货膨胀和利率上升缠绕在一起,将使投资者更加保守,“容易钱”没那么容易找了。

人在硅谷,现金放哪儿

不只美国的初创企业找钱难,硅谷银行一倒,全世界的科技创业者都挠头。它是唯一一家愿意给非美国国籍创始人发贷款的银行。

硅谷银行的欧洲子公司设在英国伦敦,服务欧洲初创企业。硅谷银行进入破产程序后,汇丰银行在最后一刻用1英镑的救助交易,收购了该业务部门。在爱尔兰,丹麦,荷兰和德国,硅谷银行都曾向技术和生命科学初创公司投资。

欧洲客户一致承认,传统的贷款机构无法满足科技行业的具体需求。而硅谷银行不仅允许财务结构不怎么“正常”的科技公司开设账户,还赞助了不少行业活动。整个欧洲没有一家本土银行能扮演这样的角色。

2022年,欧洲科技行业的价值蒸发了400多亿美元,今年的状况也没好到哪里去——裁员仍在继续,而可用的资本越来越少。

全球科技行业形势严峻。根据网站Layoffs.fyi的统计,从硅谷到印度班加罗尔,280万多名技术工人正在寻找就业机会。过去两年里,亚洲的风险交易总价从227亿美元下滑到137亿美元,中国的风险投资总额下跌46%。拉美也受到经济衰退的打击,风险投资总额下降了58%,降幅最大。

找钱希望不多,守住钱就成了最重要的任务。

硅谷银行等中小型银行的倒闭,和美国前总统特朗普于2018年推翻《多德-弗兰克法案》(Dodd–Frank Wall Street Reform and Consumer Protection Act,2010)有直接关系。新的规则提高了监管的门槛,银行从必须持有至少500亿美元资产,到持有2500亿美元资产。这意味着只有大银行受到严格监管,像硅谷银行这种2000亿资产左右的银行,没什么麻烦事。

硅谷银行CEO格雷格·贝克尔也一直为减少监管而鼓吹,他四处宣传银行“强大的风险管理实践”和“创新经济的基本实力”——能同时向8000名客户提供贷款。2018年之前,硅谷银行花了五十万美元游说,其中包括现任众议院议长凯文·麦卡锡。

倘若《多德-弗兰克法案》有效,硅谷银行可能死得不会这么惨。

绝大部分储户的存款都超过了美国联邦存款保险公司(FDIC)的保险赔付限额25万美元,没人在意。银行一门心思押注长期国债,要迅速释放流动性时赔得一塌糊涂,也没人告知风险。它甚至没有正式的首席风险官,这可是银行必须具备的职位。

日前,总统拜登在白宫发表讲话时,还呼吁美国国会重启《多德-弗兰克法案》。《法案》也是他在奥巴马时期担任副总统时的“遗产”。2008年金融危机,美国政府拿上千亿美元拯救银行,虽然后来银行还了钱,但把纳税人气得睡不着觉——这不是劫贫济富吗?!

这一次拜登强调,纳税人不会承担任何损失,银行也不会“复活”。

话说回来,在《多德-弗兰克法案》恢复之前,把钱存在中小型银行可能靠不住。而大银行也不怎么样,他们提供的存款账户利率,在数学意义上无限趋近于零,比如0.01%。

初创公司的创始人还有最后一条路,把现金放床底下。不过,公寓也有可能着火。

对于硅谷人来说,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风险都真的是生活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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