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峽三峽-9】斬斷了黃金水道,還能再挖一條長江嗎?(彭德 同 方向明,李偉中 談)
76歲的前交通副部長彭德離休後,沒有寄情於盤腿打坐心靜如水以求延年益壽。他找到了一件帶勁的活兒充實自己的生活:反對三峽工程倉促上馬。彭老一度十分引人注目。在1985年的全國政協會議上,他挺身而出,力陳三峽工程倉促上馬的可懮後果。但他沒有成為新聞人物,因為當時輿論界不予報導。最近,彭老看到報紙上披露:三峽工程論證已告一段落,多數人主張盡快上馬。他上火了。
這位原交通部顧問,全國政協委員。關注三峽工程更側重於對長江航運未來的影響。談起這,他的話,如長江流水,滔滔不絕。
三峽工程會導致泥沙礙航
中國的長江聯結著華東,華中,西南三大經濟區,是一條運輸大動脈,年貨運量占全國內河水運的76%。被世界譽為“黃金水道”。
彭老說,據初步估算:長江的運力抵得上14條鐵路。因此,長江的開發和利用應以航運為主,而不是以發電第一。
周總理生前曾強調,“如果因修大壩影響了長江航運,就要把壩炸掉!”
目前,三峽工程有兩套設計方案。按照設計方案所說,如果採用蓄水位150米的方案,可以提高從壩址到萬縣的300公里長航道的水位,使航運得以改善;如果採用蓄水位185米的方案,直至重慶的航道都有可能得以改善。
然而,彭老卻持相反態度。他最擔心的是,三峽工程會導致泥沙礙航。
長江的長度在世界河流中排行老三,年徑流量也是老三,年輸沙量暫居第四位。可由於沿岸林區濫砍濫伐。森林覆蓋率下降與植被破壞,進6年來輸沙量已達6.8億噸/年。大有躍居世界第三位之勢。
在一條輸沙量如此大的河流上,攔腰建壩,如何解決泥沙淤積,堪稱世界難題。1980年,美國專家團首席代表漢迪塞德實地考察三峽後,曾提出一串疑問,他認為最棘手的問題就是建壩後如何排沙。世界銀行三峽工程專家組在1986年6約的報告中指出:泥沙問題是三峽工程最重要的問題之一。其他國際專家組均持同樣看法。
中國的部分專家將長江泥沙比作三峽工程的癌症,一旦發現遲了,就難以應付。於是,他們奔走呼籲:不要只看建壩之利,不察淤沙之害。庫中泥沙排不掉,淤塞航道,勢必礙航。
不少專家認為,如果採用蓄水位150米方案,那麼距壩址300公里以外,有一個回水變動區,這裡是庫區內泥沙最易大量淤積的場所。當庫水位下降時,航運條件只能比現在更糟。如果採用蓄水位185米方案,回水變動區將移到重慶港附近和嘉陵江口,其後果更不堪設想。
在天然情況下,汛期泥沙淤積航道,汛後江水沖沙大體上可以沖淤平衡。但建庫後,汛期淤積將增大,而汛後要蓄水發電,破壞了“天然走沙水”的條件,沖沙減弱,泥沙會逐年淤高。據估算,水庫建成後50年,就要淤掉庫容100億立方米當庫水位下降時,淺灘處處,船隊要做旱地行。
世界上,印度河和尼羅河是多沙河,所建大水庫都沒有通航任務。而通航河,如多瑙河與萊茵河,一則泥沙少,二則現在上游建水庫攔沙。如今世界上最大的水電站,巴西伊泰普水電站所在的巴拉那河年輸沙量僅為0.45億噸,不足長江的1/10。
國外尚找不到這樣的先例:一座水電站建在一條泥沙既多,又要通航的江河上。在國內倒有不少反面的例子可資借鑒。丹江口,西津,黃龍灘等水庫都發生了泥沙礙航的情況,甚至導致了重大的翻船事故。
三峽工程上馬後,泥沙淤積將給航運帶來無法預測的後果。人能勝天嗎?
我們對彭老的採訪必然要涉及這個問題。彭老說,一些專家絞盡腦汁,憋出了幾招,企圖用河道的整治,挖掘和水庫調度等措施解決泥沙礙航的問題。但這不過是人們的一廂情願而已。
據一些專家測算,要把泥沙挖掉,需花回天之力。而靠水庫調度,蓄清排渾,沖走泥沙更是個未知數。
有關資料表明:劉家峽水庫庫容57億立方米,運行17年已經淤掉10億立方米。原水電部決定採用蓄清排渾的辦法清沙,但這只能調動壩後兩公里的泥沙,再往遠處就調不動了。而三峽工程的泥沙淤積處按蓄水位150米的方案計算,離壩址也有300公里之遙,要靠水庫調度泥沙,無異於癡人說夢。
三門峽水庫,蓄水僅僅兩年沙淤已至潼關,雖進行了艱鉅的改建工程,沙患至今未除。而三峽水庫的泥沙處理要比三門峽的難度大的多。三門峽多是細沙,而三峽是細沙,粗沙河卵石膠結在一起,更難沖刷。
主張三峽工程立即上馬的專家熱衷於模型上的實驗,他們認為這一難題解決有望。反對倉促上馬的專家指出,模型與實際情況誤差甚大,不足為憑。兩派各持己見。但即使主上派的專家也不能不心有餘悸:三峽不會成為三門峽第二嗎?
改善長江航運根本不需要上三峽工程
不僅是泥沙問題,隨著研究的深入,許多有關航運的具體難題已紛紛露出端倪。
過船設備的問題,過船設施的設計,製造和施工以及使用,都必須是超世界水平的。
建設工期問題,三峽工程工期預計近20年,大壩施工期間,航運如何保證?碼頭建設要適應初期和後期的運行水位,如何建設,要花多少錢?
葛洲壩問題:三峽與葛洲壩之間,因三峽水電站調峰會產生不穩定流,造成水流紊亂,會對行船構成經常性威脅。另外,由於三峽水庫攔沙,清水下泄,使葛洲壩下游河床刷深,降低水位,導致船閘門檻水深不足。
壩高問題:如果採用蓄水位150米的方案,重慶附近的80公里仍是天然河道,根本沒有改善。如果採用蓄水位185米的方案,水庫淹沒地區損失過大,勢必增加工程投資和水庫移民。
三峽工程在數不清的具體細節方面,都隱藏著影響航運的難題,主上派的專家們也拿不出令人信服的解決辦法,既然如此,不上三峽工程,長江航運是否就無法改變現狀呢?
彭老認為,改善航運根本不需要上三峽工程。解放後30年,經過疏濬治理,已把年運量提高到500萬噸,花了1億投資。如果再炸險灘疏河道,建碼頭,略加整治,運量便可以達到1500萬噸,甚至3000萬噸。而且只需花三峽工程投資的零頭。
即使出於防洪和發電考慮必須上馬,也應先開發治理上游支流,拒沙於三峽庫門之外,減少泥沙流入三峽水庫。
遺憾的是,儘管有不少專家與彭老所見略同,但他們的意見並未得到足夠的重視。
在三峽工程問題上應多講點民主,少來點“一言堂”
三峽工程凝聚著幾袋中國領袖的宏願。早在彭老剛學跑時,孫中山先生便提出在三峽上建大壩的偉大設想。新中國成立不久,毛澤東就三峽工程寫下了石破天驚的詩句:“更立西江石璧,截斷巫山雲雨,高峽出平湖,神女應無恙,當驚世界殊。”
領袖勾勒的藍圖曾使無數剛剛站立起來的中國人振奮不已。在“超英趕美”的時代,三峽工程迎合了一種自大心理——外國有的,我們要有;外國沒有的,我們也要有。於是,三峽工程的勘察設計在鑼鼓喧天的“大躍進”聲中全面鋪開。
三十年彈指一揮間,每當中國經濟形勢稍一好轉,主其事者便迫不及待的催促中央批准三峽工程上馬。這個被國際上稱為“萬里長城第二”的工程,攪動了多少顆浮躁的心。與此同時,一種陰鬱的氣氛始終籠罩在三峽工程的論證上。彭老回憶說,一些人未等工程的許多問題研究清楚,就打定主意,千方百計要把工程催上馬,持不同意見者大多被調出三峽工程規劃設計部門,其中有的還被上綱上線,扣上種種嚇人的不實罪名。報刊上出現的也是一邊倒的報道,“一家百鳴”取代了“百家爭鳴”。
彭老還說,為什麼三峽工程論證了30年,還是婆說婆有理,公說公有理?關鍵在於一些人摀著問題,在焦點問題上兩派針鋒相對充分論爭不夠,理不辯自明麼?
提起1985年全國政協會議上的事,彭老感慨萬千;在1984年國務院召開的一次會議上,主上派佔了上風,中央領導也表示支持,大有“山雨欲來”之勢。1985年全國政協會議上,交通部的幾位委員不謀而合,都想說說三峽工程,但當時大家心存顧慮,擔心中央已經定了,講了又有什麼用。
在第一組的會議上,我按捺不住提出,三峽工程尚未論證清楚,急於開工有很大風險,建議暫緩上馬。我的意見獲得了小組72名成員一致擁護,大家推薦我到大會上講。有的同志還鼓勵我說,“你去講,開除黨籍我們護你”。那時我已經沒什麼職務,也沒什麼官可罷了,便在大會上挑明了自己的觀點。後來,楊靜仁通知轉達了國務院的意見,說這個工程還未定,將請全國的專家繼續論證。大家對中央的這個態度頗感滿意。
這次會議上彭老留下一個深刻印象:“民主是必要的,尤其是在重大問題的決策上,更應該多一點民主,少一點一言堂,拍腦袋。”
二次大戰中,美國科學家研制出原子彈,寄希望於它能加速世界和平的到來。科學家們太天真了,其後他們在日本看到的是,原子彈給人類帶來的無情毀滅。於是,愛因斯坦與百名科學家聯名上書總統,呼籲停止生產原子彈。但白宮處於維持世界霸主地位的考慮,沒予理睬,原子彈越來越多,後有氫彈,又有中子彈。政治戰勝了科學,人類又添上了一個致命的威脅:核戰爭。
在新中國水利史上,科學家敗在整治需要和民眾熱情腳下的例子並非寥寥。
彭老說,今天,人們回過味來,三門峽工程是一大失誤。可在當年,它卻是一條衡量一個人政治立場的標準:雙手贊成者,就是擁護黨的總路線;反對上馬者就是反黨。一些仗義執言的專家蒙受了政治轟炸,被劃為右派。結果,三門峽工程被迫幾次炸毀改建,移民幾遷幾返,國庫裡的銀子嘩嘩的拋進了黃河。
彭老又說,葛洲壩實際上是三峽工程的演習。70年代初,一些人可由於看到上三峽工程有困難,便違反開發次序,倉促上馬了下游的葛洲壩工程,想以此促進三峽工程上馬。由於未做好規劃設計就貿然開工,投資一再追加,工期延長達18年之久。不僅如此,如今工程還留下了不少令人擔憂的後患。
彭老最後語氣沈重的說,三峽工程真要上去就下不來了。建成後,真的出了預料不到的大亂子,那時,我們這一代人也許都不在了,用不著負責了,可子孫後代怎麼辦?
三峽工程一旦斬斷了黃金水道,炸壩也難恢復原航道,中國人還能另挖一條長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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