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髮和瀏海
早已及腰的長髮,沒有和心裏的自己距離變近,反覆染走白髮和黑髮,導致髮尾開叉打結乾燥如草,完全沒有「一把及腰秀髮」的感覺。家裏的大鏡畢竟已經看着我二十多年,對我已甚為溫柔,即使我沒多滿意,它還總是盡它所能讓我看到我想看的樣子。
自開始留起不正常髮型後,我盡可能少在多人的地方流連,避免多餘的目光。這兩天難得地想去逛一下街,在出門前我還特意洗一次頭,敷了一分鐘焗油,塗上不多不少的髮尾油,吹乾時把開叉打結的頭髮盡可能梳順,一開始是慢慢輕力梳,接下來是煩躁得粗暴用力梳,頭髮都發出咔嘞咔嘞的拉扯聲,然後發生連密齒梳的牙齒都斷掉,最後才綁起頭髮,看看鏡中的自己,結果來說,和平時也沒差多少。
地鐵的幕門玻璃,倒影出一個別人眼中的我。時裝店裏的鏡子,反映出一個與環境和潮流都格格不入的怪人。原來我在路人的眼中是如此的奇怪,真佩服他們能對這麼怪型怪相的我能做到視若無睹,真佩服我的朋友還能普通地和我一起走在路上。
當然也有一些比較「直接」的朋友。
「欸,你的頭髮長得像個沒剪頭髮的乞丐,快剪回以前的清爽短髮吧。」這是我認識多年的舊友在久別重逢時說的一句話,而其他似乎知道些甚麼的舊友,就沒說些甚麼,也不對這句話作回應,意圖令這個話題完結。
「你頭髮放下來的樣子,就像一個披頭散髮等待被斬首的清朝人。」這是我認識多年的好友,在難得看到我不綁起頭髮那天說的一句話,說的時候,他日漸正熟的臉還帶着和兒時一樣的笑顏,然後我沒有再在他面前放下過頭髮,也幾乎沒在街上放下過頭髮。
雖然很刺耳,但我沒有感受到惡意,這些才是真實的話。欺騙我的亦不是家裏的鏡子,是時裝店的鏡子太中肯。
「男孩子留長髮,從來不會有瀏海。」這是我十年前第一次留長髮,在髮型屋打工學師時,師傅跟我說的話。為了在不正常中保留一點正常,十年後的我也沒有剪留海。中分長髮,露出額頭,還有一個像是武俠才有的美人尖,和幾條自小就有的抬頭紋。
小時候不會在意這兩條抬頭紋,反正有瀏海遮蓋。
在瀏海和長髮二擇其一,既然選擇了長髮,就不能有瀏海,這是男孩子的詛咒,所以我注定要為兩條抬頭紋煩惱,聽說是因煩惱而生的抬頭紋,也成為了煩惱的本身。
戴帽子可以遮住抬頭紋和額角,戴口罩可以遮住寬闊的臉型,雖然最近眼底多了幾條幼紋,但這是我覺得自己是最好看的時候,因為甚麼都沒被看到,然後因此感到這樣遮遮掩掩的真的很無謂。
遮得了樣子,還是遮不了體型,這是我坐地鐵回家時,在黑漆漆的幕門前,側着身子看到自己虎背熊腰後的感想。
即使有天真的穿起了龍袍,也不會像太子,男人不會當得了女主角,這是詛咒,是我給自己下的詛咒,咒語不是一些聽不懂的語言,而是自小就很常聽到一句話:「是男人的話,就要有個男人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