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散文】甜根子草記事

2021.08.31 首發探路客 2022.08.25 二發Matters

   甜根子草盛開於夏末秋初之時，細長的軸穗長出白色花絮，一叢一叢，隨風搖曳，構成了一片白浪。

   去年此時我開始留意她們，大約是國曆9月初，農曆中秋節前夕。當時的盛開之景曾讓我驚豔，到了真正拿起手機紀錄，卻只剩寥寥幾根，早已落去白絮。

 「文字的盛景跟實際的圖片搭不起來，這是詐欺吧？」

   拍完照的隔天寫了一篇詩意短文，主管如是說。

   我不甘心！好不容易取得的網美景致，最後竟被否決淘汰。我心想，明年的此時，定要拍下這般盛況。

   日子繼續平凡進行著，經歷秋季的涼意，冬季的顫冷，春日的綠意，夏日的酷暑。某一天，我在回家路上，如往常般開車上橋，視線不自覺拉出窗外，在丈青色山腳邊、高聳國道橋墩下，一片片的白色波浪在眉溪河床延展開來，隨風輕舞。

   是甜根子草！

   我心裡又驚又喜，那正是我殷殷期盼、未能珍藏下來的壯麗美景！本想在路邊擱下車子逕自拍照，後照鏡裡卻倒映出一輛又一輛從遠處駛近的車輛，我擔心阻礙交通，便作罷離去。

   甜根子草，禾本科植物，多年生草本，絲狀細毛自花序抽出，在陽光映照下閃耀迷人的銀白光澤。若要拍得美景，光是在橋邊拍照是不過癮的。

   挑得休假好日，正午烈日高照時，男友開著車，在無人車往來的河堤邊停下，讓我獨自探尋甜根子草。

   農曆七月，忌往水邊，這是長輩耳提面命的一句話。我將告誡謹慎捧在心頭，保持善念，無有恐懼，一步一步走下河堤邊坡的階梯。

   人在野外最怕迷失方向，不單是方向感的問題，而是無法掌握的外在因素。幸好，堤下的草叢尚未高過於膝，還有人類活動的足跡：破碎的酒瓶、乾癟的寶特瓶、食品包裝袋四散地面；再往前走，塑膠水管、農具、蔬果網袋出現在腳邊。我停下留意，身邊立著幾棵果樹，植栽照顧得宜，既無葉片枯黃也無枝枒亂竄，果樹之間有著人類踏平的蜿蜒小徑。我更加放心大膽，順著小徑，撥開樹枝，踏出輕快腳步繼續找尋甜根子草。

   離開果樹區便遠離人類的活動範圍，遍地開花的咸豐草，枯枝樹幹橫倒在地，一處又一處的高大竹叢被風吹得搖晃，枝幹咿呀作響，沙沙的樹葉摩擦聲伴隨不斷飛落的枯乾竹葉，像極了武俠電影，敵人在下一秒便乘著繩索，從高處落下。

   我戒慎恐懼，運用理性判斷最短的直線距離，評估周遭地勢，遙望又近看後，挑選一處看似較為平坦的地，作為甜根子草的取景位置。

   越是平坦，越有可能危機四伏。

   鋪滿乾草枯葉的地面看不見褐色土壤，我以腳尖觸探，而後才貼平腳掌，小心翼翼踏出完整的一步。然而，愈是往前路況愈是莫不可測，觸不到地的腳尖讓心跟著懸空；乾草散落交疊簍空，像是隨時破出一個大洞讓人跌落深坑。即便是安全踏上了地，還要擔心地面是坨軟泥，滲出溪水，濕了我一雙白鞋。

   終於，自個兒摸索出一條路徑，甜根子草近在眼前，離我幾尺之遠，待我走近撥開樹叢，便能將美景收為私藏。與此同時，我也終於留意到周圍的動靜聲響。

   是潺潺水聲。

   我屏氣凝神，聽音辨位，流水距離我不及十公尺。身在眉溪之間，眼前是漫片枯黃雜草，腳下是乾水河床，流水僅聞聲響不見流向，我略為惶恐，無敢輕舉妄動。

   農曆七月，忌往水邊。

   我又想起這句告誡叮嚀的話，深吸一口氣，腳步慢慢挪移，沿著原路折返。此地不宜久留。

   此時仍是中午艷陽的高溫曝曬，我回到一開始探索的果樹區稍作遮蔭，拉下口罩，讓悶得滿汗的臉透得一絲涼快。炙熱太陽乾燒著這片曠野，刺眼陽光映在眉溪上，滿遍甜根子草照得雪白銀亮，她們未被烘烤乾枯，而是更加迷人，使人留戀不已。我本被野外障礙考驗弄熄了熱情，打算撤退躲回車上，但眼前這般詩意美景，又溫柔似地牽起我的心，於是再踏出腳步。

   我避開任何靠近水源之處，刻意走進綠草高長的叢堆，猶如身在綠海。我慢慢摸索探路，撥出一條路徑，移開尖銳竹枝。正當以為清空遮蔽物，找到絕佳視角，得以遠望一整片的白色花浪時，另一叢高大如牆面的綠草橫擋在前，阻止前進。

   我有些後悔沒有整裝就一股熱血出門拍照，依照我現有的穿著─簡便T恤、超短熱褲、白色帆布鞋─肯定是不合格的野外探險裝；最起碼，遮陽帽、長袖長褲、高筒雨鞋，手持鐮刀或長棍才是標準配備。

   綠草底下是不見地面的枯草堆，離我一步之差，之間尚有半公尺的高低差。突然，我一股傻膽，想嘗試一腳高舉橫跨，踩倒草叢，視野便立即遼闊，不過念頭才剛起，身體本能縮回了腳。

   切勿冒險，我告誡自己。

   理性將我從昏腦的衝動拉回，豪不猶豫，拉著身體走回原路。生命要緊。

   我仍心念她們的美麗倩影。去年枯水期時，我步下河床，來到甜根子草旁，仰望近2尺高的長桿，手指輕撫花穗的柔軟細毛，秋季微風吹拂，花絮飄搖，帶走我一身世俗厭氣，融進浩然天地，霎那間，心頭上糾結不已的煩憂變得渺小又俗氣，不足以懸念。

   那樣豁然的開闊心境留在心中點成了一盞明光，此刻化成一道指引，領著我，另尋他路，跨過險境，來到一處高地。

   高地自然不是輕而易舉登頂。無數碎石與細沙層層疊砌，扁平石塊橫插其中，看似天然踏階實則猶如崖邊懸石，稍有恍神失足，將滑落到未知深度的草叢堆中。我壓低重心，避開石縫生長的咸豐草，尋找可以踏穩的落腳點，一步一步，心無顧忌，步上了高處。

   站定點，抬起頭，美到忘記呼吸的壯麗景致，毫不保留地在眼前攤開。

   透徹的純淨藍天，愜意的潔白浮雲，遠方悠遠的墨綠群山，畫出一幅詩意山景；漸層的翠綠草叢延展了整片河床，化成一條柔軟絲綢，溫柔襯托著甜根子草的一身潔白。風兒細柔吹拂，花絮優雅輕舞，一叢一叢，花海細膩波動，讓帶有剛氣的雄壯山景多了份柔美婉約。

   我佇足凝視，心中的讚嘆之語無以表達內心的澎湃，去年感受到的開闊心境又再次將我帶近大自然的懷抱。我拿起手機，取好角度，希望將美景帶來的悸動延續到相片裡。

   然而，大自然的美終究不是冰冷手機可以擷取收藏。萬物的生命脈動，天地間的行雲流水，只有當下無憂的心才能真正擁有。我謹慎拍下幾張近照，完成交差，也算是圓了自己的心願。

「喂，妳跑去哪裡？拍很久了欸！」

男友來電，看不見我的身影，有幾分擔心。

「我要走回去了。」

   拉回現實，我放下手機，環顧四周，才發現自己走遠河堤十幾公尺，國道上的車輛呼嘯聲只剩細碎聲響。

   我放低重心從高處大步踏下，一方面著急男友會耐不住性子又來二次通話，一方面要擔心腳下的路況，碎石、雜草、枯藤、樹枝，遍地的隱藏陷阱恐隨時將我絆倒在地。

   心急最後是大於謹慎。在我匆忙離去之時，右腳小腿不慎被竹枝劃傷，留下一條紅色血痕。

   甜根子草記事初步在此告一段落，小腿肚的傷痕開始隱隱刺痛，是熱血印記也是一條炙熱警告，記憶著這段經歷。那片白色花海此刻仍是盛開著，尚未迎來最盛時期。或許可以期待，再過幾天，眉溪上將是一片銀白雪浪，在秋意漸濃的九月，低調又奢華展現自己的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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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稿後記》
為了不破壞文章的完整性，所以留言在這裡。

拍完照的當下立即就有文章的片段靈感，打鐵趁熱，趕在一天結束以前寫下文章。

對我來說，一天內寫完還是有點難度的(汗)

但又因為是記事，拖越多天記憶會越模糊，當下的感受會越來越淡，我又因此心急了起來。

把心安下來後，無過度執著，靈感順著逗號後面慢慢流瀉出來了。

甜根子草真的很美💕

《二發後記》
時隔一年，甜根子草又開始陸續盛開，在眉溪河床上，銀白色海浪輕拂搖曳，直到地平線盡頭。

回家路過時發現多了些拍照的人們，尤其是日落時刻。白浪的盡頭是緋色天空，夕陽透過雲層散下光束，在黑夜來臨之前，再一次發出令人驚艷的光。

今年的我就沒跟著停下拍照了。去年的熱血，追尋美景的衝動，化成了文字，留下這篇記事。如今再看，當時的悸動依舊，小腿上的那道紅色血痕也就不冤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