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要接地氣嗎?又為什麼要接地氣?

江昺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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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4地方選舉結束,保守派大反撲。

不僅有紮實政見的政治人物慘敗,如高雄陳其邁、花蓮劉曉玫等等,甚至連進步派的婚姻平權也徹底慘敗。有些媒體以結果論來分析,說反同方或者韓國瑜是「接地氣」,他們用大量庶民語言,打動選民的心。

所以很多同溫層玻璃心碎之下,開始檢討失敗原因,很多人說:「我們沒有接地氣,離民眾不夠近、與社會對話不夠深」。但其實「接地氣」根本是媒體挪用的空洞詞彙,把接地氣當成是失敗的原因,根本上就是過於簡化不同社群之間的差距,我們根本講不出韓國瑜及反同方那種沒有實證,就進行恐懼動員的口號。這種「接地氣」的想像,讓很多倡議的伙伴們非常痛苦,因為他們實際上就是沒辦法說出不存在自己世界的語言,勉強要說庶民喜歡聽的話,不但是一種鄉愿,更可能造成倡議者自身極大的精神壓迫。

有個故事:

2017年,在零安樂死政策下,彰化流浪動物收容空間爆滿,必須儘速加蓋收容所,地址選在溪州鄉,是早在前縣長卓伯源時代就核定的,但因為經費有限,所以遲遲沒有興建。後來是因為教育部給了一大筆經費,以「生命教育」為由,才總算開始進行規劃設計。

就動保政策而言,興建設備比較好的動物收容空間是絕對必要的,因為彰化唯一的收容所在員林八卦山上,是電影「十二夜」的拍攝地點,設備非常老舊,空間又十分狹小。

新的收容所不僅能提供比較好的空間環境,還有生命教育及服務犬訓練的功能,所以我們年輕人跟當時的溪州鄉公所秘書吳音寧都樂見其成。

但是後來開始有某幾個議員、民代開始放話,說收容所又髒、又臭、又吵還有狂犬病,然後開始用宣傳車散播恐懼。大白天就在整個溪州鄉一直繞,一直宣傳。鄉親聽了宣傳,都很憤怒,說:「縣長魏明谷為什麼又要把這種沒人要的東西丟過來,是看我們溪州人不起嗎?」

以倡議角度而言,我們支持興建的動保人士應該站出來、應該闢謠、應該接地氣、跟社會對話。所以我們不斷找資料,寫臉書,跟認識的人說這收容所沒問題,狗狗的狂犬病在台灣已經絕跡了,所以有動物收容所是很好的事,甚至可以吸引遊客來溪州參訪。

但宣傳車已經出去了,狂犬病的謠言動搖人心,後來沒有鄉親相信「飼狗的所在」可以處理廢水、可以減少噪音、可以做教育用途。你繼續發言,人家就貼你幫縣府講話的標籤。

當時也有很關心吳音寧的人,對他說:「你之後要選鄉長的人,不要碰這種議題,跟你沒關係。」但吳音寧個性就是這樣,沒辦法假裝沒看見,也不會說謊。

然後我們幾個年輕人決定做一些布條,到說明會上表達支持興建園區的意見。

說明會當天動保團體帶著很多狗狗來了,要跟鄉親說明服務犬的功能,以及園區未來如何跟社區共融。但溪州謝家也來了,帶著上百名黑道小弟來了,而且幾乎都不是溪州當地的年輕人。

原本大家希望吳音寧本人不要到現身,不然會被貼標籤。但他還是跑來了,他用大聲公對現場群眾說:「我覺得,園區不會像大家想的那樣污染。」

剛講完,現場群眾跟民代開始鼓譟,鄉民代表把他的大聲公搶走,質疑吳音寧說:「以後有污染你鄉公所要負責嗎?你們幫縣府背書是被收買嗎?」

接下來,黑道小弟開始挑釁幾個身材比較魁梧的動保人士,他們是「EMT tough團員」,都是長期關心動保的「鐵漢」。結果有人朝他們丟泥土,被丟到的EMT成員生氣了,說:「你們溪州人很沒水準耶!」

一講完,現場幾百人轉頭過來,「你是在囂張什麼」、「欺負我們溪州人喔」開始就要動手打人。

我站在他們中間,看著EMT們被趕出會場,然後一踏出會場,所有黑道小弟就圍著他們打,把他們壓在地上、壓在路邊車上,用安全帽狂砸他們的頭。

EMT被倒在地上,滿臉是血。警察在旁邊只說「好了喔,好了喔。」

議員在一旁廣播說「請外面的人不要來欺負我們溪州人。」

緊急把傷者送醫之後,黑道小弟還追到醫院急診室外面,幸好那時候北斗分局長已經到場了,把黑道小弟都「勸」回去。

安排好傷者之後,我們下午在成功旅社討論。吳音寧哭了。

他以前可以面不改色地跟黑道砂石業者對嗆,也為了保護一棵樹,一個人跑去擋怪手跟五六個工人吵架。但他今天哭了。

他的理由是,看到現場有很多熟識、還有很多這六、七年來有幫過忙的鄉親及村長們。這次因為謝家動員,就也出來鼓譟反對。動保人士被包圍的時候,沒有半個人出來緩和事情。

有一名民進黨籍的村長,平常我們都跟他合作做社區營造。因為他自己開的公司沒有確實申報員工工時,所以被縣府稽查了幾次。他找吳音寧去縣府關說,但吳音寧只是打電話跟縣府查證一下,就沒在繼續說什麼。

所以後來村長氣壞了,他說「我還繼續收到縣府公文是怎麼回事?我去找議長謝典霖比較快啦!」從此之後,他就再也沒有支持過我們了,當天說明會,他也站在肇事現場,冷眼旁觀。

鄉親就這樣,看著動保團體被痛毆,接著排隊領便當。然後沒事了,看要不要再去鄉公所領端午節肉粽。

音寧崩潰的那一幕。我印象非常深刻。我幾次看過他偷偷擦眼淚,是林冠華的死,與陳映真離開的那一天。

但都沒有當天那種絕望的感覺。

當天也是林生祥演唱會,我看台北表演舞台上出現鐵牛車,搭搭搭搭地準備要唱風神一二五,鍾永豐念口白,大家能在台北欣賞代表農民的音樂,都很感動。

同一天本土派吳敦義當選國民黨黨主席。這是什麼現實的蒙太奇?我到現在都還不明白。

溪州有許多臭氣沖天的養豬場養雞場,幫忙居民抗爭還會被鄉代表們警告「你們敢抗議就不要被抓去警局喔」。

然後這群人現在在警察面前痛快地揍人。我永遠都不想學會這種庶民語言,接這種地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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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結束,是說,倡議者踏實爭取支持、誠懇對話是對的方向,但不要需要強迫自己講庶民語言,不要自虐地強迫自己接地氣。婚姻平權及各種議題並不是輸在沒說庶民語言,而是有多重因素。不需要自責自己是不是有跟想像中的「庶民」對話,因為大家都是庶民,只是文化資本、及身處社群不同而已。當然跨越同溫層去溝通是很好的,但請先確保彼此伙伴的安全,不要還沒有拉到票,自己就先被保守派的言語行動所傷害了。

CC BY-NC-ND 2.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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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昺崙台大台文所博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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