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爐---小品

我，心疼我的父親。

好久好久以前，那一年，我的母親回到將近十年不曾回來的家裡。

那時候對我而言，那些長輩發生的事情於我而言都是遙不可及的過去，誰是誰非也不再重要，除了我的父母，也包含我的外祖父母。

父親已年逾六十五，秉持著活到老做到老的信念(？，下午四點一到，一如往常帶著便當去上班了。母親三不五時會通電話問起家裡的情況，其實哪有什麼狀況，家中一如往常，只有睡覺吃飯，至於清潔只要不弄亂就是乾淨，那時的地板......嘖嘖嘖，粘阿，黏不住老鼠，黏住一隻小蟑螂應該不是問題。

所謂的家對我而言就是這樣的存在。

那年，我十七歲。

母親離開家很久了，聽見家裡的小孩在家只有吃飯睡覺，憑身為人母的直覺，家裡應該像豬窩一樣。

所以，也許是愧疚吧，那天說什麼都要趁父親去上班的時候，回家一趟看看孩子們的生活環境，作為子女當然沒有反對的立場阿。

年輕的我真心不愛大掃除，母親嚷嚷著說要來家裡一趟，我頓時只覺得"大事不妙"......因為我的慵懶直覺告訴我，我母親看見這樣的環境，就意味著我要一起大掃除了Orz...

好吧，就這樣我的母親真的來了。

那時我她已經另組家庭，而且育有一子，但是因為母親平常都有和我們三姊弟聯絡，自然覺得她有沒有另組家庭都無所謂，反正媽媽都在那邊不會跑，所以呢我的生長環境和一般的單親家庭似乎又不太一樣，因為她一直都沒有消失不見。

"唉呦，這個吃飯用的碗屁股，都是黑色油垢阿。"

說實話，我不知道那個是可以刷掉的。

"地板怎麼這麼黏，也太髒，拖鞋都黏住了。"

嗯......所以家裡不是有很多隻拖鞋嗎？黏住換一隻就是。

"後陽台走不進去了，東西太多了。"

也是，因為父親喜歡撿大樓裡人家不要的東西回家，側身就能走過去了，幹嘛大驚小怪？其實後來我念了心理學我才知道，囤積撿東西，其實是一種心理疾病。

現在想想，我，心疼我的父親。

母親開始教導我跟姊姊，碗後面的黑色污垢是不正常的，地板不應該是這樣的黏膩之後，然後大家開分工。

姐姐負責洗碗，我負責拖地，母親則負責後陽台的雜物，就這樣大家忙碌了起來。

就在我的拖地工作即將告一段落的時候，突然聽見母親的啜泣聲，姊姊也嚇了一跳，只見母親手中捧了一個火爐走進室內。

"嗚嗚嗚...."

"你幹嘛哭阿。"我很不喜歡看母親哭，所以問了一句。

"幹嘛哭？整理東西也可以哭成這樣。"姊姊說。

"你爸幹嘛留著這個？"我媽哭著問。

"不知道阿，他的東西我們都不會碰。"我姊說。

"你們知道這個是什麼嗎？"我媽拿著火爐，然後突然放聲大哭："這個是我跟你爸結婚的時候，迎娶時跨的那個火爐。"

"............"

然後我媽就哭得不能自己。

頓時......真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千頭萬緒湧上心頭。

印象中我的父親很兇，很霸道，很不體貼，很不近人情，我自己包括我的手足都不愛他，但一聽到母親說，我真的被震撼了。

能留著結婚時候用的東西，那父親是甚麼心情？什麼心境？

就算那年我再年輕不懂事，也能知道留二十年以上的東西的意義吧？

我父親只是不愛丟東西，並不是不會丟東西，但是幾十年過去，丟了無數的東西卻獨獨留下他結婚時的火爐，那......意味著什麼？

他對母親是不是曾有那樣的期待？破鏡重圓的期待。

其實，在婚後的母親並不幸福，兜兜轉轉二十多年，原來放我母親在心上的，竟然是母親親手捨棄掉的父親......

我，心疼我的父親。

很多年以後，我問過我的母親："你後悔嗎？"

"後悔阿，誰知道這麼多年過去，就算你爸走了我還是要依附你爸過日子。早知道繞一圈又要回到原點，那就不走冤枉路了。"

我不是當事人，無法評斷，但作為旁觀者，我心有戚戚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