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路笔记 | 局中人

吉米在云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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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结论隐含一个危险的推论,即一个人对某区域的熟悉程度,是可以通过其外在行为的总和而被认知的。在大数据时代,这或将成为导航软件新的增长极。

住进长乐路的第八天,第一次有人找我问路。


“小伙子,请问这附近有没有烧烤店啊?卖烤肉、烤串的,点心也行。”他是以一种很突兀的方式把我拦住的,挤开了几对腻歪着拍照的情侣,还不忘擦一把额头上的汗。他们一行三人的行李箱与行人道上的地砖剐蹭,发出不合时宜的响声。法国人敷设这条福开森路时,没能预料到拉杆箱的问世,也显然没能计算清楚这条路的最大客流承载量。从虹桥机场(或是高铁站)坐10号线直奔交通大学站,需要半个小时的路程,这应该就是他对上海的全部认识。因此如果对一座城市的了解程度与居住时长成正比,他也不见得是问错了人,毕竟这路上熙攘着的人潮里,不见得有多少个已经在上海待了八天之久。可是我也是第一次走到武康路上,因此我只能说摇头说不知道。


当然,八天的居留也会带来一些优势。比方说,我完全可以根据我的经验断定,武康路哪来的烧烤店?这里是高雅的地界,生活属于典致的洋房,摆荡的梧桐树,两旁的店铺售卖华夫饼和冰淇淋球,如果今天的阳光洒在桌布的英氏花格纹上,刚好能与社交媒体上最流行的光线相衬,价钱就会由三十涨到四十。在这里寻找市井的廉价的烤串,显然是徒劳。但我也不想太过于直白地打击他,以免影响他对上海的第一印象。我已经开始从本地人的角度思考问题了。


我没能帮到他,他却为我提供了一道可供思考的社会学问题:人们依据什么选择问路对象?于是我把剩下的路程都用来推理这个问题,并且开始观察每一个闪现的路人。我长得不像个上海人,身上的白T恤和运动鞋也绝非上海专供,在互联网的浪潮下,每个地方的人已经看起来越来越相似了。从未离开过上海的老大爷,与辗转四五个国家长大的混血儿,穿的可以是在孟加拉的同一栋大楼里生产的上衣。至于玄之又玄的所谓“气质”、”风格“,就算真的存在,想必我也不会有上海人的气场。张爱玲也说:”毕竟是上海人”嘛!但我也终于发现一些致命的细节,一些在熟悉感和重复感越来越重的生活中被磨平的细节:走过这些充满法式浪漫的道路时,我完全缺乏兴奋感。我不会停下来端详什么东西,也不会想要拍什么照片,我只觉得天气一天热似一天,回家后居然还有忙不完的琐事:电费还没有交,洗衣机偏偏又坏了。这些杂乱的残片指导着我的行为,让我永远成不了快乐的游人——面对挡路的人的白眼,在三条岔路的路口前的笃定,红灯还剩两秒时提前出发。


这个结论隐含一个危险的推论,即一个人对某区域的熟悉程度,是可以通过其外在行为的总和而被认知的。在大数据时代,这或将成为导航软件新的增长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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