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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宿舍夜聊对话上野千鹤子:中国女性全面失权的洪流中,高女的挣扎与挽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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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并不是一场女性主义与女性未来的对谈,你可以清楚地看到在父权框架下,哪怕是身为社会精英阶层的女性,依然围绕着婚育,男性审视,不停地死胡同里打转。她们身上的枷锁是如此之重,以至于她们会觉得把镣铐换个部位戴着,喘口气,都想证明这是新式的自由,绝不敢提打碎桎梏。在父权叙事的安全的界限之内,寻求着无法自恰的认可与尊重。

这篇文章,其实有动笔的冲动,始于去年一位研究性别的自称女权主义的博士在一篇文章《成为女性主义者意味着什么》中,试图探讨在婚姻的模式下,在女性必须承担生育职责的前提下,在自己找到一位合拍的丈夫的条件下,做为一个女权主义者,女主外男主内,依然有很多困惑,不解,但是还是拥抱与和解,并重新定义新时代女权的心理历程。那么,新时代的独立女性和女权主义是什么呢?

现下在简中环境的讨论下,能被广泛传播的,不会被封杀与屏蔽的正统好女权,一言以蔽之就是,可以爱女但更要会维护男人。可以无伤大雅调侃一下男性霸权但是绝对不能失了分寸没大没小。主张性别平等,男性也是受害者。可以讨论个别案例,但是自己身边得配一个好男人以安抚人心。会认真耐心聆听男性群体的真知灼见。依然选择婚姻,热爱好男人,充满圣母光辉,偶尔批评一下极端性别事件但是绝对不会针对性别做文章,鼓励女性自立自强,相信爱情不要完全被婚姻牵着走,淡化性别差异,无视,漠视因为政策或社会约定俗成造成的女性失权,岁月静好是重点,不能苦大仇深,毕竟苦日子已经快过去了。姿态得端庄,得赢得男性盟友的尊重与支持,会为女权男而喝彩,主张平权才是最佳目的地,切不可让女性风头过盛喧宾夺主。

这些看似平等对话的游刃有余,这些风轻云淡的老调重弹,其实归因起来也没那么难。在过去的三十年里,在一孩政策下成长起的独生女一代,在一种伪装式平等氛围中长大的女性,她们拥有的是前所未有的机遇与财富支持,特别是城市中成长的独生女,在家庭中得到了资源的倾注,被当成几乎和男性一样的继承人,被重视,会在学校期间和男性进行各种相对公平的竞争。她们对待失权的敏感,她们对于自己女性身份的理解,很有可能都是在步入婚姻或者即将进入这个阶段才一点点萌发出来的。即使现实依然严峻,但是没有硝烟的战争,温水煮青蛙总是最容易让人放松警惕的。计划生育的三十年,就像一场播撒着名为男女平等的迷魂汤的宴会,梦醒时分,一地鸡毛,甚至鲜血淋漓,要直面是很残忍的,于是就有了新时代的好女权,她们高呼着自己是自由的,然后把自己用各种方式折叠,试图塞进婚姻,或是婚育的盒子里,在这个不断渗血的盒子外打上一个大大的蝴蝶结,然后宣称这就是独立清醒的女性送给自己人生最好的答案。

上野的回答中,如果你足够敏锐,你会渐渐品味出,其实已经在开局一两次的对话后,在她明白自己面对的依然是选择走入婚姻围城的三位女性后,从一个曾经非常尖锐的女权主义者的身份,变成了一个温和的善解人意的祖母形象了。她的的确确在安抚着这三个受过高等教育,看似自由地选择了自己的婚姻,却依然觉得些许不对劲的新一辈女性。这三人拿着女性主义的教科书惶惶不安地问着上野这个亚洲闻名的女性主义学者,想确认自己还是新新女性,没有活倒退,没有自缚手脚,做的选择是正确的,还可以跻身女权行列,要个女权牌坊。

上野放在今日,其实已经算偏温和的激进女权了。她“激进”,在于她坚持不婚不育。她温和,在于她能设身处地去理解选择了传统婚育的女性,并且依然对话着。她始终坚持着两个原则,其一是自由,其二是不要糊弄自己,要对得起自己。但是在我看来,对话的三人并没有,或者是选择性地忽视了这两点,甚至曲解了这两点。她们沾沾自喜于自己可以作为婚女也能和女权先辈平起平坐·,她们流着泪感谢自己被认可了。但是上野真正想传达的选择的自由,是作为女性自身的自由,不必被母亲和妻子身份绑定的自由,如果选择了婚育,也不再应该用教条去束缚着自己。因为如果你真的不想糊弄自己,就根本不需要拿着女性主义的书籍当教科书一样去一条一条对比,自己是否缠着裹脚布,自己的幸福会不会是虚假的,但是这三位并没有这样的勇气去直面失权的事实。

女性主义,女权主义,从工业革命时代,一路发展至今,已经有两三百年的历史,每个时代所主张的也都有所不同,每个地区的女权进度也各有差异。而在当下这个互联网时代,各种观点纷争不断,你来我往,尤其是以儒教和专制为中心的中国大陆地区,近些年来关于性别的争论总是能引爆一个又一个热点。诚然女权主义已经成为一种自由心证的标明自己是先进人士的招牌了。但是今天,借着这篇文章,我还是想说明一下,我的一些见解,现在女权主义的核心,与女性权益的迷思。

其实女权必须反婚,或者是最低底线得去反思婚姻制度,不去美化婚姻制度,在一百年前就已经是风口浪尖的话题了。在女子必须依附男子,尚需裹脚的民国时期,已经有有识之士看破婚姻制度的桎梏与伪善了。她们或许没有想到,过了一百年,在女性已经能够作为独立个体,在社会上生存的时候,维护婚姻制度,讨论冠性权,乃至讨论继承权,甚至堕胎权,性自主权,还在你拉我扯纠缠不清吧。如果说,一开始女性的抗争,是源自于基础权力的不平等,包括出生权,受教育权,投票权,工作权力的争取。虽然至今仍然差距很大,那么出生于计划生育年代,有幸能越过性别不平等的一些障碍,乃至在最高学府接受精英教育的女性,她们作为少数的幸运儿不是应该争取更先进的权益,思考下一代的发展吗?但是通过无数的对谈,无数的拉扯,你会发现这些习惯交满分答卷的女孩,最终也不过是在进入婚姻后,希望自己有所不同,也想借由女权主义交出一份看似高分的答卷罢了。

现在能被中国大陆容忍,讨论,广泛传播的女权,已经是免疫后的女权了。不再激进,不再犀利,反而开始大退化,化妆自由,婚姻自由,向下的自由被无数次地讨论。你似乎能感觉到大家对争权变得小心翼翼,于是出现了一些新式的缝合型的女权,她们享受着时代红利,接受看似男女平权互相辅助分工共创新世界的精英教育,成为了中产阶级,于是觉得自己应该争取的自由就是寻找诚心如意的好男人,如果有一位女权男伴侣就更好了,她们拥有择偶权,有享受婚姻快乐的自由,她们不要彩礼,不要房车,甚至身体力行尝试养家,向下兼容,无惧学历地域身份差距,仿佛自己不需要依靠男性,甚至能提携男性,甚至争当全能妈妈,最好能调教伴侣帮忙做做家务照顾孩子,就是新时代独立自主新女权的最好代表。

这一切的一切仿佛就像一场畸形秀,就像西方也深陷性别平等的泥潭不能自拔一样。女权的参照物是男权,是以男性权益为模板,甚至为榜样去构建的。男性有择偶自由,那么女性也应该有选择自由。男性可以大肆谈论性事,享受性爱,那么女性也应该主动出击,多多尝试。男性追捧年轻女性,那么女性也可以为小鲜肉一掷千金。只要生理性别为女,哪怕是爱男多过关心女性权益甚至厌女不自思,只要自己开心,她们就有追捧男星的自由,有疯狂减肥塑形的自由,不必反思不必苛求,只需肆意潇洒,别斤斤计较,this is the best of times, girls,shine! 你不应该问女性有没有拒绝生育的自由,你也不应该质疑婚姻制度,更加别提倡女本位,女女联盟,别扫兴,女性也该有堕落的自由。

那么我们究竟应该何去何从呢?如果只是糊弄,那么遥不可及的平权似乎就够了。女性作为第二性,能上桌吃饭,还能见缝插针发言一下,不就应该知足了吗?女性作为生育的主体,女性被奴役,被洗脑,被胁迫的过去,当下,或许还有未来,不是闭上眼睛,就不存在的。

北大宿舍的三位女性,定义自己是带瑕疵的女性主义,虽然鲁莽地冒犯上野老师,但依然在急迫地寻求着某种认可。但是,在这次风波过后,她们真的能明白自己的立场吗?扪心自问,夜深人静,午夜梦回,她们能完成逻辑自洽,宣布自己是真的在践行女权主义吗?女权主义对于她们的意义,或许就像婚姻对于她们一样,是一种自我定位的方式,而后者看似让她们更安心,但是不确定性也更大些。与其别扭地试图找出自己符合女性主义的教条式定义,不如诚实地面对自己更加恐惧被男权社会抛弃,或许更符合现实,能真实地面对自我。厌女的毒瘤非常之深,拔出来相当于抽筋扒皮,但是却能获得新生。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尝试的。婚姻与爱情,其实经不起推敲,如果以婚恋为最终导向,那么房思琪式的悲剧永远不会终止。所有女性的身不由己,都会简化成,她只是没有擦亮眼睛,找到一个好男人。好男人不是女性的最终归宿,也不会真正解放所有女性。偶然的合拍,极少数看似美好的关系,其实也是沙漠里的海市蜃楼,并不能给女性赋权。

文章结尾,想再写写我自己的,关于《成为一个女性主义者意味着什么》,不是为了寻求更优质的男性伴侣,也不是试图用在婚姻中有更多的话语权而去鼓励年轻女性相信爱情,更加不是用各种向下的自由美曰其名为自己赋权。在当代,成为一个女性主义者,意味直面血淋淋的男权霸权的事实,同时相信自己身为女性的潜能,越过重重糖衣炮弹,去发掘女性的历史,去书写关于女性的篇章,去拥抱无数女性先辈渴望的真正的自由,去夺取话语权,为身为女性自身而自豪。去勇敢地尝试一切不可能。不是所有人都能突破心障,踏出这一步的,但是至少,当选择待在安全地带的女性们,看到这样勇敢的挑战者时,能明白,这才是真正为了更光明的未来。妥协不会带来进步,愿我们都能诚实地面对自我。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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