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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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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所有无所事事的年轻人一样,我喜欢在公园躺着。

 

去公园早已成为我拍摄创作的灵感源泉,我曾在满都海公园顶着被老头骂的风险,拍出动人之作(详情见《下午四点》),成片的那一刻,老头骂我的声音都消失了,我握着相机,在老头追赶我之前离场,就像我静静地出席。我在公园偶遇过一只杜宾犬,它和主人在湖边肆意游走,我上去准备抚摸,这源于我一直是招动物喜欢的体质之自信。摸杜宾犬的额头,它没言语,再摸下巴时,险些咬我。它的主人问我,你是不是养狗,我家的狗敏感。我说,我养猫。主人说,猫,更不行,我家狗恨猫。这只杜宾犬成了我见过的最狭隘的狗,我见过的狗,都和猫相处甚欢,狗懂猫就像男人懂女人,在理解世界的多元之后才能体会乐趣。

 

公园的长石凳,和阳光角度正好,我听着播客,先坐下,感受阳光的温暖。今年气候异常反常,呼和浩特只有摄氏度三度,晚上需要盖棉被睡觉,下午的石凳,有阳光眷顾,坐着温暖,可惜风大,一吹令人精神抖擞。忽然有个声音在脑海,说,躺下来。小时候,我若是在公园的石座上躺下,会被我姥爷踢踹,就是所谓「站没站相、坐没坐相」。这句话里没提躺着,更说明躺着绝对是禁忌。中国人不能老躺着,「舒服不过躺着」是一句气话,言外之意是活着不如死了。躺着就是吸鸦片,鸦片馆里有专门的鸦片床,用来躺着吸,没有站着吸的。影视剧里,张艺谋拍的那种,往往都是躺着女性的大腿上,这一躺就很暧昧,又有点母性的温情在,躺在女性的腿上,有重回子宫的隐喻。蹲着更不行,蹲着显穷,躺在地上没有道理,蹲在石凳上,会让人误以为是死亡笔记的L,透露出世界充满了危机,所以躺在石凳上,最为合适了。

 

躺着需要配备墨镜,以防阳光刺眼。男的一戴墨镜,顿时神秘几分,挡住滴溜溜转的贼眼,戴墨镜可以放心瞟迎面的美女,亦或更放心地直视蓝天,从根上杜绝了烈日灼心。下午我就在公园选好一个石凳,然后躺着。周末不能来,人多,闹腾。就是要工作日下午来,基本没有人。躺着的时候,耳边有风吹过,看头上的树叶摇晃,这一刻真是最好的屏保。然后困意袭来,想眯一会儿。在我快入梦之际,感觉到似乎有人推我。一看,是公园管理员,正在清理旁边草丛的落叶。我惊道,怎么,不让躺吗,公园哪里有告示说不让躺?管理员说,不是,你别紧张,你们这代年轻人,应激反应太大。管理员接着说,我看你这几天老来这里躺着,你跟我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我就跟着他,他推着扫落叶的车,一路挑拣。在一个石凳旁边,他停下,指着这个石凳和我说,躺在这里,这个位置是最舒服的,阳光不会直射,微风变得更温柔。我在他的建议下,在这个指定的长石凳上躺下,一躺,万籁俱寂,明日高悬。管理员说,不过,先说好了,这个地方现在除了我只有你知道了,上午你别来,上午是我躺着的时间,你的时间段在下午,你躺着的时候,别听播客,别听音乐,总之别听任何人类再加工的声音,那时候最妙,你一躺就知道了。

 

作为公园管理员,他应该是最有时间最有资格在这里躺的,随时躺,随地躺。他一定是躺遍了公园所有的石凳,方可得出此最佳解。他躺时,旁边有亲昵的情侣,有发呆的老人,有吵闹的孩子,躺在复杂多样的环境中,才能得出哪里躺最为舒服。我感谢这位管理员,现在好人不多,能分享的好人更少。第二天我又来了,看到公园人烟稀少,找到管理员推荐的好位置。我拿一本书,书不厚,适合躺着掌握,是现代诗集,不用过脑子,看现代诗的人不要求看懂,基本功效就是识字和催眠。接着我就困了,我想躺得更深沉一点。我听到微风吹着树叶的声音,远处似乎还有人哼唱,还有鸟鸣,还有狗叫,这才是天籁。我几天没听音乐了,以为自己会退化,没有爵士乐洗涤我,清醒我的头脑,我变得和污水一样浑浊。谁知这自然之声更是汹涌,直接把我抛入大海。怪不得古人要到深山古寺里修行,待一个月,发现自己白活一生。我开始喜欢在这个位置躺着,尽管上午的时间段不属于我,可那不重要。

 

第三天我再一次来到这个不远的公园,一进门,渐渐感到不妙 —— 人明显变多了。我一看,今天也不是周末啊,工作日哪来这么多人的人。我看到一些人在公园踱步,像是在找什么。公园的石凳上,都躺满了人。我迅速找到我的宝座,发现另一个年轻人在这里躺着,我问,你在这躺着干嘛。他答,今天惠风和畅,真的很适合躺着,你快找个地方躺着吧!我说,我就是在这里躺着的,你躺的是我经常躺的地方。年轻人也不看我,说,躺哪里不是躺啊,你换个地方吧。我说,这是管理员给我的地方,亲手安排,就这里最好。他说,怪不得,我分析了好久,参考了量子物理,躺在这里,这个位置是最舒服的,阳光不会直射,微风变得更温柔,那现在没办法了,我已经躺着了,你只能换个地方。我这人就是这样,看到有人争抢,突然就不想要了,看到有人变得积极,我就急流勇退,看到姑娘任性矫情,我就懒得哄,看到有人把简单的事情故意变复杂, 我就觉得丫们是傻逼。所以我转身回家,准备换一天再来。

 

周五,阴天,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去公园溜达,一进去,几乎站不稳了,地上也躺满了人,树和树之间搭吊床,也躺满了。我知道我们这种小城市,周五其实就是小周末,几乎就没有人上班,不过现场还是惊了我。远远往里面望去,也是躺满了。风渐渐变大,天阴得厉害,雷声起,忽然下起雨来。还是没人起来,都在地上躺着,有那种耳朵长得比较开的人,怕被雨水灌耳,用手捂着,但并不起身。我喊道,走啊,都干嘛呢。没人答我,声音被雷声遮盖。我不懂他们为什么不回家躺着,还可以避雨,我知道雨后的树叶,气味是最好的,估计他们都在等雨停的那个时候,第一时间呼吸到那种别致的味道。不过我没带伞,虽然也想等雨停,看这雨一时半会也停不了的。

 

我迅速跑回了家,擦干头发,在窗户口躺下,看着雨越来越大,能不能闻到雨后的树叶已经变得不太重要了,在家里躺着也没什么不好。也不用在乎是不是在公园了,只要躺着就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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