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瑣事一些肯定
二十多嵗常常被认为是个痛苦的年纪,因为一切都慌乱没定数。
在图书馆看伍尔夫一个人的房间,她讲到有一个不被打扰的房间和足以满足温饱的閑钱对于创造性活动是多麽的必要--他们的内心没有仇恨,恐惧,怨恨,愤怒,烦恼这些杂质,不受到贫困的侵扰,干净的像火烧过,灰都不剩。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思如泉涌。伍尔夫认为莎士比亚如此,男人总归比较顺利;简奥斯汀也是如此,她恰好生的比较自洽和适应她的环境。而勃朗特就没那麽幸运,她总是被自己的怨念分心,讲不好一个饱满的明朗的故事--阴暗的角落里总有些霉菌和涂鸦。
若在十八十九世纪,致人分心的是阶级和性别的压迫;那如今之人分心的就更多了,也更加不那麽黑白分明。
二十岁的年纪在二十一世纪可以分心的事情太多了。有一个自己的房间更容易了,可选择和问题也多了。我应该把什麽放进自己的房间?我的爱好是什麽?我怎样投资我的运动、绘画、美食、音乐、旅行、阅读以确保我体验过,探险过,人生没有遗憾?我是不是要打扮,打扮给谁,而怎样的打扮是我?我怎麽管理自己的财务?当我们过了小学、中学,不再被安排,我们怎样安排自己?除了事业、爱情这些我们日思夜想的主綫任务之外,怎麽“玩”我们人生的支线任务,尤其是没有生在书香富贵家,没“教养”只读书的土小孩?
这并非说是北大韦神式的专注不存在,那毕竟是少数,并且这种性格的成功只限于特定的专业--一些不需要与人类社会接触的专业。这世上有许多聪明的头脑受困于对他人看法的在意,受困于对世界五花八门的好奇,但这也成就了他们的许多天赋。
这种对世界的好奇对十八十九世纪的作家们而言是绝对的好事,对于如今要进入社会分工的普通人而言则是灾难。我自己就在学术兴趣过于广泛上吃了亏。曾经就有不少老师向我抱怨,什么都要自己做的教授怎么跟家里好几个保姆的教授比tenure。虽然他们讨论的是家务杂事,但其实是一回事。在业界找工作的小伙伴们也曾说,找到工作需要大家自愿的把自己形塑成一个没有爱好任劳任怨的打工人。你要是按照你真实性格填写了测试表格,多半是音信全无。有时候,我自己都会被这种工业化的价值观说服,然后就变得越来越挣扎,越来越抑郁,越来越分裂,对那个放荡不羁或单纯捣乱的自己感到不满。现在我知道,这个平衡是每个现代人的功课。
絮絮叨叨太多,回到主题--给自己在支线任务上的努力给予肯定。一直写不到点,可能是潜意识里不知道怎么肯定吧。肯定自己就要花上大几千去南法学画画。肯定自己最近无所事事的网购饰品。肯定自己花时间计划、花大价钱带父母旅游看秀。肯定无数次鸽掉自己的运动计划又做出新的运动计划,然后躺平听着b站的中医课安慰自己在变健康。肯定自己把前面几句的问好变成句号。对于世界和自己,有太多迷惘,恐惧,怨念,在这个自己的房间里难以清除,可能要花上更多年的时间变得自洽,习惯,清澈透明。
我男友天生就什么都不操心,不纠结,不多想,但我也不羡慕他。情感丰富和感受力强的人在现代社会就天然的格格不入,因此这样的人的二十几岁也就更长吧。
2024/6/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