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的忠告

她與他認識不久後，有一次開車出遊，途經一個從未聽聞的小村莊。村裡沒幾戶人家，有著大片綠油油的稻田，遠處還有起伏的丘陵，景緻祥和寧靜。

幾天後，他才說其中一戶三合院是他出生及高中之前居住的地方。她怪他沒先告知，錯過仔細觀察的機會；他說，還途經他的國小及國中，只是想讓她感受他的成長環境。

提親之前，她與他家人只見過一次面。

原本是到漁港出遊，途中，他突然說，等一會兒他母親、弟弟及弟妹會到漁港會合。她很意外，因為他家人住在外地，顯然這是事先安排，但沒告訴她。她沒說甚麼，兩人雖然認識沒幾個月，但都有些年紀，如真有結婚的打算，也不必扭捏作態。

在停車場見面時，她不覺得特別尷尬。福泰的她親切地拉著她的手，說很高興見到她，反倒與大學就離家的他有些生份，沒說上兩句話。

他曾說過他母親是個農村婦女，沒讀過書也不識字。她看得出她為此次見面略施脂粉，即便是到漁港，還刻意穿著套裝及跟鞋。

從漁港回來後，他說：我們結婚吧！兩人到法院公證，當時只有她的兩位閨蜜參加。

幾個星期之後，他父母與弟弟們，到她家提親。雙方父母交換訂婚與結婚的細節，喜餅一定要，但婚宴從簡，邀近親即可。

他父親是兄弟中書讀得最好的，師專畢業後到偏鄉任教，很少在家。童養媳的母親得照顧老小及叔姪，還得幫忙農事。

鄉下地方交通不便，堂兄弟姊妹到了入學年齡，叔叔伯伯紛紛搬到城裡，周末才回家。而他父親是從偏鄉調回城裡，才在城裡購屋，搬出老家。

他父親非常嚴厲，脾氣也不好，動輒打罵小孩，他與弟弟們都不願親近他。他脾氣也拗，更痛恨父親的言語撻伐及情緒勒索，高中之後，兩人幾乎不再交談。

考大學時，他只填離家遠的學校，畢業後，他北漂找到工作，有時更假藉工作忙碌，年節也不回家。

交往的時間太短暫，她完全不知道這些過往，只知道他因為工作獨居在外。他偶爾提及他出生的三合院及家人，但很少提到父母，尤其是父親，幾乎隻字未提。

結婚後，逢年過節，他不得不帶她回去面對家人。

一開始，她面對他龐大的家族非常恐慌，不知道他們的親等關係，不知道他們的名字，有些小孩兒叫她嫂子，有些年齡相彷的卻得叫姑姑。雖然她不善言詞，不知如何應對，但大家對她這新嫁娘既好奇又和善。

他幾乎不回他城裡的家，所謂的回家，就是回到鄉下的家，這也是她可以見到他父母的地方。

婚後，他幾次提到父親，總是憶起兒時被霸凌的景象，無論是行為的或語言的，常越說越激動，甚至怒爆青筋，無法自持。

他母親曾多次自咎地對她說，她自小與他父親以兄妹相稱，成年後不得不嫁給他父親，懷胎之後非常鬱悶，才會造就他執拗的個性及對父親的怨恨。

她無法化解這根深蒂固的父子關係，況且，做父親的不可能向兒子道歉，做兒子的也不願意原諒父親。

她也不明白，心地善良的他，為何如此乖僻，是因為被父親霸凌而造成人格扭曲，或因為個性乖僻，才不願與父親和解？！

有次過節回家，與他情同手足的叔叔突然意有所指地對她說：婚後別把家裡的事向家人說。

她沒問甚麼是「家裡的事」？甚麼是「家人」？只能說好。

她想，「家裡的事」是指他易怒乖僻的個性或與父親的決裂？「家人」是指他的家人、他的父母？或，她的家人、她的父母？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本就是個不多話的人。

她發現他父母有事找他都透過她傳達，很少直接聯繫他。有時，他會因為非預期的期望或要求而暴跳如雷，間接遷怒於她。她成為夾心餅乾，得過濾消息，得傳遞消息，還得承受及消化雙方的情緒。

她不想向人抱怨。婚姻是她的選擇她的承擔，無須叨擾他人。她也逐漸明白叔叔的忠告，無論哪種家裡的事，都無須告訴任何人，自己吞下去就對了。

她知道，只要當事人不釋懷不和解，任誰也無法消彌沉積已久成見，任誰也無法代位解決這其來有自的問題。

期藉此親友的故事，傳達霸凌對親子關係或人際關係的深遠影響。故事中，不僅被霸凌的他無法釋懷，她及他母親亦得連帶承受因此而生的齟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