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採訪手記:在盧安達認識的幾個華人
離開非洲前兩天,居然在盧安達接連認識了幾個說華語的人。
有天早上,我先是去了一個盧安達大屠殺的墳場,接著徒步到附近一個能眺望山谷的酒廠,原本只想喝杯咖啡兼放空。
沒想到過沒多久,一個中國人走進餐廳,開始扯開嗓子講手機;另一個中國人不一會也走了進來,經過我身邊時,還友善地對我笑了笑。
後來我起身結帳,卻發現店家沒有零錢可找,於是只好和那兩位中國大叔搭訕,想把大鈔換開──結果其中一個大款模樣的大叔,二話不說就從兜裡掏出一大捆鈔票,費了好一番功夫,才在厚厚一疊的五千元大鈔之中,找出幾張小鈔給我。
結完帳後我和他們致謝,大款卻要我坐下來聊聊,接著又逕自和服務生追加了一份烤牛排,要留我下來一起吃。
其實我在台灣是不吃牛肉的,但兩位中國大叔看起來很有意思,所以我還是勉為其難地吃掉了那塊有點浮誇的牛排(端上桌時,生肉會在炙熱的磚塊上滋滋作響、冒出濃煙,感官效果很華麗──嚐起來也確實美味XD
請客的張大叔是江蘇揚州人,之前就在盧安達待過,這次回來是受僱於一個醫藥器材公司,準備在這裡設廠生產注射器。
另一個大叔則是廣東揭陽人,姓洪,以前是張大叔的同事,在盧安達做貿易,並入股了一個房地產公司,在盧安達做樓盤開發。
我們一邊吃牛排,一邊聊盧安達的中國人、聊在非洲有哪些生意可做,也聊盧安達和周邊國家的關係。
「五、六年前来做外贸,那是随便进什么都能卖光,赚钱太容易了,赚不到是你有问题。 」
「现在不行了,这边政府鼓励外资设厂、不鼓励进口了,关税年年涨。现在中国进口的东西,不只有本地厂商竞争,而且来的中国人多了,还得和中国人竞争,」洪大哥說。
牛排吃完後,洪大哥說順路送我回市區,不知道怎麼地,卻直接載我回到他的住處──也就是他投資興建的第一個樓盤。
聽我有興趣,他直接叫了樓盤銷售員來,和我介紹他們開發的幾個項目,現在一平米大約在1200-1400美元。據說買了之後,還可以交給他們管理、做酒店式公寓出租,每個月都有固定收益,年化收益率有8%。
於是我的看房行程,就這樣延續到了第二天。
今天一口氣去看了三個公寓物件,一平米大約都在1000-1200美元左右。帶我看房的Sunny是湖北荊州人,她很自豪地說,她們所有建材、地板、系統傢俱、燈具、甚至家電,全都是從中國運過來的。
由於盧安達是內陸國,所有這些東西都「得从坦桑尼亚上岸,再运来卢旺达。」但她說論性價比,「还是比在本地买欧洲、中东进口的家电好多了。」
Sunny告訴我,她的客戶有三成是因為大屠殺而逃到國外去、或在國外工作的盧安達僑民,他們回來置產,有些是給親戚用、有些則是回國度假自住。
「中国人盖的楼盘,质量还是比本地好,我们的物件都是中国设计院规划设计的,内装也是比照国内标准──中国人嘛,特别注重采光通风,不像本地人修的公寓,里头都黑不溜丢的。」
張大叔知道我去看了洪大叔的房,於是也用微信問我,要不要也去看他投資的項目。
和他約在一個中國人開的酒店見面,裏頭裝修確實很像中國中高檔次的賓館,而且在盧安達總統的肖像旁,還放著三個時鐘──其中一個顯示的是北京時間。
其他帶著中國特色的特徵還有:櫃檯上永遠浮報的房價表(我在中國從來沒看過哪個人,會用那些牌告價支付房費)、微信支付和銀聯的「請在此付款」告示牌,還有放在玻璃櫃裡展售的中國食品。
過沒多久,張大叔和Jeanie開著車來見我──Jeanie是廣東佛山人,雖然在天津上過幾年學,但開口還是濃濃的廣普味。
由於張大叔任職的醫藥器材公司,近期似乎捲進了糾紛、正在打一場官司,當天上午正好要和律師線上取供,於是我們只好先到附近一個咖啡館裡,讓張大叔回答律師問題。
張大叔說他英語不好,於是遞了一只耳機給我,要我和他一起聽──原來官司的內容,是某個廠商指控他們勾結採購人員,給了那個人高額回扣,藉此抬高採購價格。
後來 Jeanie 帶我去看了她負責銷售的樓盤,還有兩個月才會完工,和洪大叔的那幾個樓盤大同小異。問了才知道,原來洪大叔早期幾個樓盤,也是他們承包興建的;而Jeanie帶我去看的樓盤,是他們第一個自己購地、自己投資興建、自己銷售的樓盤。
Jeanie的老闆是安徽人,前幾天回國去了,據說在烏干達還有更多承包的項目在興建。工地裡還有好多中國面孔;和其中一個人聊了幾句,那濃重的口音我幾乎無法聽明。
Jeanie說,工地裡的中國人都是老闆從老鄉帶來的項目經理,全是安徽合肥人。
和洪大叔的樓盤一樣,這個興建中的樓盤,預計也會使用中國來的家電、家具和內裝,「你放心,质量全是上乘的。」但別的先不說,這Jeanie帶我去的這個物件位在一個富人區,面向一個高爾夫球場,還能眺望整個Kigali市區,風景是真的好。
「你要喜欢的话,得赶紧做决定了。我们这个楼已经销售一半了,你要来晚了,价格要再涨一些的。」
除了來自彼岸、在盧安達倒貨賣房的華人之外,其實吃牛排那天,我還認識了一個台灣人,而這個有點奇妙的故事,得從 Google Map 說起。
當天早上我在 Google Map 上搜尋餐廳時,跳出來的第一個餐廳,賣的居然就是台灣料理,叫做 Sizzling Plates Restaurant。
難得來一趟非洲,當然要去慰勞關心一下僑胞,而且海外的中國餐廳很常見,但台灣餐廳畢竟罕有,所以就決定要找個機會過去看看。
下午離開洪大叔的樓盤後,我便循著 Google Map 前去,沒想到出現在眼前的,既不是那種美國會有的現代台式fusion餐廳、也不是老派台灣人會用的中式裝潢(比如大紅燈籠或木質窗櫺XD),而是一個裝修帶點非洲風格的地方。
還沒坐定,我就興奮地問店員「你們老闆是台灣人嗎?」結果得到的回覆是──「沒錯,但老闆今天在家帶小孩,不在店裡。」
但店員還是主動撥了電話給老闆,「這裡很少有台灣人光顧,她如果知道你來,一定會立刻過來見你的。」
半小時後,一個身材嬌小的女生走進店裡,一開口就是熟悉的台灣口音。
之所以會在盧安達開餐廳,說起來是個意外、也是個勇敢的決定。老闆告訴我,她中學畢業之後就去了澳洲,在澳洲念完碩士,並結識了日本籍的丈夫。
和丈夫結婚之後,他們倆在日本生活了一段時間,但丈夫有天應徵到了聯合國難民署的工作,必須外派來盧安達,於是她在2020年初,便帶著兩個強褓中的孩子,踏上非洲這片陌生的大陸。
盧安達因為疫情歷經第一次封城之後,她的餐廳在2020年夏天正式開張,頭兩個禮拜完全沒有客人上門,「我和三個員工每天坐在這裡,都在想什麼時候才會破蛋」。
後來丈夫決定回日本攻讀博士,於是她決定孤身留在盧安達,一邊帶著兩個孩子、一邊打理這個生意愈來愈好的餐廳。
她一邊吃著她很自豪的紅油炒手和糖醋雞柳,一邊告訴我,我是她開店之後遇到的第三個台灣客人(美國出生的那種ABC不算的話)──而且是第一個男客人。
現在她的顧客,有一大半都是在烏干達工作的外國人、使館人員,尤其日本、韓國使館特別捧場,有些中國客人也特別喜歡去她那嚐鮮。
在澳洲學生物化學、經濟學的她,被家裡寄與厚望,因此她一直沒敢告訴家裡,她在盧安達開餐廳的消息──直到父親過世,她才讓母親知道這件事。
我們又聊了兩個小時,還談了盧安達的社會現況。我們不敢說出Hutu、Tutsi這兩個族名,而是用「高的」(Tutsi)、「矮的」(Hutu)指代,因為大屠殺之後,在公眾場合講這兩個族名是個禁忌。
一直到我們離開店裡、她上了車,我們才想到還沒問起彼此的名字。「我叫薏婷,薏仁的薏,女字旁的婷。」會用「薏仁」來取名的,大概也只有台灣人了吧?
大家日後如果有機會到盧安達,千萬記得要去光顧薏婷的店──畢竟盧安達是真的值得去,而薏婷的料理也是真的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