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大山雀
我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失败。
一个月零三天之前的傍晚,我从楼顶俯冲而下,想要啄破一个秃顶男人的脑壳时,不幸遭遇意外,只使出了十分之一的力气。男人“哎哟”大叫起來,但他的头骨完好无损。慌乱之中,他一把抓住了我。
您或许会问那是怎样的意外,我也无法解释清楚。在我离男人大概两米远的时候,突然嗅到了橘子的气味。世界上还有比橘子更讨厌的水果吗?那种气味熏得我骨头都酸了,怎么可能使得出力气呢?
我不想回顾那段笼中岁月,那是一场噩梦。人类肯定在铁笼上施了邪恶的魔法,我感觉得出来,笼子一点点吸走我的生命力。一天又一天,我变得干瘪,心头所有圆润生动的东西都消瘦了。我努力回想笼外那五彩斑斓的世界,可是风景褪了色。于是我死命张望窗外,可以看到香樟树和银杏树,高楼和一角的天空,它们太过孱弱,无法给予我足够的活力,阻止我变得扁平拙劣。
那个男人脑袋流血,去医院缝了几针。这样一点轻伤也让他夸张地叫唤了好几个小时,他还不断指责我的邪恶和有眼无珠,哀叹自己多么不幸,仿佛他的悲惨生活都是我造成的。如此还不解气,夜里他在隔壁房间吃饭的时候,似乎只因青菜太咸,又结结实实地骂了妻子和女儿一顿。等他骂累之后停下来,我听到了筷子撞击饭碗发出的声响,但是没有等到他妻女的反驳。
我交过几个女朋友,但感情并不长久。我同时渴望着水火不相容的事物,因此,当我拼命想要靠近她们的时候,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更强大的力量,不知从何而来,推远了我。我比一般的同类更加强壮,又个性急躁,但我从来不辱骂贬低我喜欢的小鸟儿。她们深知我的脾气,故意惹我生气,那时候我便会感觉脑袋里有一群蜜蜂嗡嗡乱叫。蜜蜂是那么美味,我恨不得一口吞了自己的脑袋。我会躺在草丛里装死,骗过蜜蜂,它们不叫了,我也慢慢平静下来。
在那个屋檐下,笼子外面的生活,与笼子里面的生活,似乎并没有多大的差别。我猜想在上一辈子,男人的妻子和女儿,肯定亏欠他太多太多,今生才要不断受他指责与侮辱。我相信自己前生也是一只鸟儿,大概是北极燕鸥吧。我在迁徙途中,或许不小心在那个男人的脑袋上拉了一泡屎,让他记仇到如今。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我飞过城镇上空寻找猎物时,一眼便相中了他那颗明晃晃的脑袋。一种从此生之外得来的亲近感。
您相信轮回吗?老实讲,我不太相信,但愿意保留这一种可能性。而且,我在笼中昏昏沉沉,几乎无法思考,找不到更好的理由来解释那个女人的叹息和那个小朋友的啜泣。
男人向妻女发脾气之后,我经常在笼中蹦跳尖叫,表达我的不满。时间长了,那人终于明白了我的抗议,向我解释道,他不敢对妻子太好,因为他的妻子悲愁时那么美,眼泪仿佛珍珠。美是天赐的礼物,他不敢轻慢,不敢糟践。这样的混账话丝毫没有反驳的意义,也没什么新意,我也可以仿造一个我的版本:那个男人的脑浆崩裂之时那么美,这是上天催逼着我让美显现。哈,您别说,这个理由听起来不错。
那个男人总是牢骚满腹,我不得不听。领导愚蠢荒唐,邻居笑里藏刀,朋友互相利用,家人无情拖累。人类的瓶瓶罐罐里,装的不过就是这样几件破事。他们还要紧紧捂着瓶口,生怕别人偷了抢了。不过他们没有翅膀,谁也不忍心责备他们的孱弱。
哪一个人不渴望拥有翅膀,像我们这样遨游天际呢?那个男人甚至写过一首诗,将他比作笼中鸟——也就是我——想象自己在野外的生活。但他幻想吸风饮露,只吃最鲜洁的果实,可笑至极。那天他站在笼子外面,向我朗诵那首诗,读完便不住地叹气,看来他应该投入许多感情写下那些文字。然而,写出那些伤感文字的人,明明可以放我离开笼子。你要当笼中鸟,我没意见,但别把我当成你的影子。如此孱弱的人不值得信任。
我经历过大风大浪,很快便冷静下来,制定了出逃计划。几段失败的恋情让我成为装死高手,我故意在笼子里直挺挺躺着,放慢呼吸的速度。男人以为我死了,将我从笼子里捧出来,查看我的身体状况。我趁机飞起来,轻轻松松便啄破了他的脑壳。我躲在绿萝后面,等到他的妻女进来查看倒在血泊中的他时,我悄悄飞出书房,从客厅的窗户离开了那处人类的居所。
警察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查找线索,我站在窗外的树梢上,听他们讲了十来种可能性,谁也没想到可能是我。我甚至故意停在窗台上,想让他们看看我翅膀上的血迹,但他们视而不见。
虽然没有证人,但是谁也无法否认我的成功。如果您有所怀疑,请允许我啄破您的脑壳,证明我的实力。
您是否已经知晓我的打算,所以故意躲起来,不愿见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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