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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书第三天 - 成人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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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Guide on How to Raise Your Perfect Daughter to Perfection

寫下你和朋友或家人最印象深刻的一頓飯。描述為甚麼那餐飯是一個如此特別的時光,是甚麼環境、食物、感覺讓你份外享受?

写在前面:

写东西的时候或许总是会忍不住想要被人看到,听到别人的评价,最好是被人夸夸。所以我就直接说了:我也很想被人夸,或者听到别人的感想,无论是触动到人心的文段,还是觉得有点不够好的部分。所以如果可以的话,请问可以同我互动一下,留下你的评论吗?谢谢:)



暑热。

连蝉鸣都没有。仿佛连蝉都热得全死掉了的酷暑。

但温度和我毫无关系。我24小时呆在空调房内。高三毕业,进入大学前的,最后一个自由暑假,同学们纷纷出国旅游,最起码也开始了国内游。只有我,被关在家里,每天无所事事,低头看手中发亮的手机屏幕,抬头看窗外发亮的白顶房子。除了地平线上的白顶房子之外,还有很多楼下的榕树。从上往下看不到沉稳的荫蔽,在室内听不到喧闹的人声,只能看到一大簇一大簇的树冠,油亮的叶片反射出白花花的细碎反光,仍是很刺目。白顶房子很遥远,榕树也很遥远。

酷暑和我之间的唯二关联,除了刺目的白色,还有过早到来的早晨。

与父母同住时的早晨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天色大亮的时候是起床的最终期限,起床则不仅仅只是起床,还包含了若干步骤:床铺要铺叠齐整,房间要干净有序,桌上不能有杂物,地上不可以有头发,垃圾桶里不应该有垃圾。我还需要穿戴齐整,清爽的刘海、带着柔软剂香气且casual度刚好够出门吃便饭但又不至于是下楼买菜的级别、保持得体的微笑,闪进厨房里,亲切地帮家里人做分量与营养都合适的早饭。

过早到来的早晨让这些工序全部都提前了。虽然我每天都没有什么要紧事,所以晚上没有晚睡的必要,但我是一个喜欢把夜晚披在肩上的人,褪去夜晚的第一缕晨光总让我十分难过。对我来说,这意味着快乐的时间变短,Deadline则提前了。

但该做的事还是得做的。今天我也以一个从表情到穿着都十分清爽的造型,站在灶台前,给爸妈烤吐司。手边是前两日自己做的果酱,亲戚送的大箱水果太多了吃不完,剩下的那些被我拿来煮了手工果酱。从冰箱里拿出安佳的小片咸味黄油,我爸喜欢这个,但我妈吃不得奶制品,所以只拿一片就好。

麦香味从厨房弥漫到餐厅和客厅,我妈总是先起床的那个,她也一身清爽地跟我打招呼:“早上好。”接下来的流程也是固定的,我妈会开始吃我烤好的吐司,用笑容跟我道谢,我也用同样的笑容回应。当我妈开始收拾她出门时要用的东西时,我就差不多该去叫我爸起床了。我爸总会赖床,需要把烤好的吐司放到床头柜上,他才会哼哼唧唧地爬起来,胡乱刷个牙,穿戴上我妈提前一晚熨好并搭配好的衬衫、西裤、领带和领带夹,端着盛着吐司的盘子走向餐厅,一边看早报一边吃,再急匆匆地卷上公文包出门。

爸妈都出门之后我就闲了下来。我懒得给自己烤吐司。没食欲,就收起吐司,拿着果酱,走向自己的房间,坐在飘窗上往外看,用手蘸着果酱吃。

一天就在刺目的眺望中度过。整一大片的白房顶,和零星的反光。我执着地盯着亮处看,直到眼睛开始湿润流泪。再闭上眼睛一段时间,看眼睑上跳跃的斑点,像眼睛在吃跳跳糖。我看着远方的白色,只看着远方的白色,连闭眼的时候都看着。时间在白与黑的反复切换中流过,当太阳的角度不再那么尖锐,这个消遣便也无法再继续进行下去。暮色西沉,我差不多该起身准备晚饭了。

晚饭要有炖汤,有蔬菜,最好有一道肉菜或者海鲜,还要有一道口味比较重的、适合让我爸下啤酒的小菜。我在心里快速盘了一下冰箱的库存,我爸昨天买了一整只鸡,我单独卸下鸡翅,撒上酱料和罗勒,烤了一个少少分量的夜宵。那么,今晚的肉菜可以利用这只整鸡剩下的肉来做一道手撕鸡,鸡胸肉柴,但和鸡腿肉混在一起就会显得比较好吃,多加一点柠檬和小米椒可以提振食欲;肉用完了之后,那只鸡剩的部分就是鸡杂,爆炒一下就成了小菜;鸡骨则可以加进今晚的清炖莲藕排骨汤里,提提鲜。蔬菜的话,用蚝油爆炒一下木耳菜好了,几天前买的木耳菜,再不炒就要蔫了。

我知道我爸妈差不多几点会到家,所以当他们回来的时候,晚饭也差不多刚刚做好,还热腾腾的。我们围在圆桌上吃晚饭,我爸打开电视看他最爱的《搭错车》,他特别喜欢里面的插曲《酒干倘卖无》。

吃完晚饭后,我妈会去洗衣服,做其他的家务,我爸则会坐在客厅沙发上,开着电视随便听点电视剧,一边玩电脑,一边喝啤酒,配小菜。我在这个时候终于可以再次回到自己的房间,要注意,房间门不能关上,因为如果我关门的话,我爸妈会觉得我和他们生分了,他们会很伤心。

等时间到了晚上十点左右,我和他们道晚安,然后才能,回房,关门,睡觉。当然我其实并不会睡觉,因为我觉得属于我的一天才刚开始。刚刚过去的一天属于我爸妈,我总是完成得很完美,但我也需要一点自己的时间,虽然不多,因为第二天还要早起。贴心小棉袄的一天终于结束,我会拿出我的跳蛋和自慰棒,玩一会儿再睡觉。我的睡衣很容易汗湿的原因便是这个,但所幸我穿着睡衣的样子并不会被我爸妈撞见。房间必须要关上灯,否则会被我爸妈发现我没睡。我蜷缩在被子里盯着小小的手机屏幕,即便调到最低亮度,在黑暗的环境里仍然显得很亮。屏幕在我的视网膜上留下久久不散的烙印,就像白天时眺望的白色房顶。睡着前闭上眼睛就能“看”到,仿佛留在房间天花板上了一样,它张开帷幔,笼住我,然后我才沉入梦境。

高考刚考完的时候是六月初,而现在是六月中旬,这样的像广告一样的完美日常,已经平稳地被我维持了半个月。其实我能感受到暗流涌动,我妈的情绪越来越不稳定,我爸喝的酒也越来越多,虽然他们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于是我也跟着他们一起装作若无其事,陪他们演这场完美的广告。

今天做的菜色有点多,我有点累也有点困,但更想释放一下压力,我还是决定要多玩一会儿。

结果就出事了。

隔天醒来的早晨和以往不一样。我睡过头了。

睡过头其实还不算什么大问题,对我的完美女儿角色没有那么大的影响。但事情不太对,我醒来之后看到桌上有一个黑布袋,是我装性玩具的布袋。它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更何况我的桌子上本就不该放有任何杂物。我仔细地回忆了一下我上次使用它们——也就是昨晚——我做了什么。

于是,我想起来了,我应该是在中途睡了过去。我维持着这样一个体态:褪下睡裤,露出屁股,下体插着性玩具,身体趴在床上,手肘下垫着枕头,枕头前的手机是黄色BL漫画,就那样睡着了。但我醒来的时候仰躺着,枕着枕头,睡衣穿得好好的,性玩具也放在了桌子上,等等,我用来看漫画的手机呢?

然后我在床头看到了我的手机,它还充上电了。我昨晚看漫画时明明没有充电的。

——有人帮我收拾了“残局”。我爸起太晚,而且不会自己起床,所以不可能是我爸,那只能是我妈收拾的。

完了。我不死心地还想确认一下,起身打开了那个布袋,里面确实是我的性玩具们,而且还洗干净了。我根本不可能有去洗。

真完了。真是我妈帮我收拾的。

怎么办。不知道。我大脑开始飞速运转。先去确认一下我爸妈在不在吧。我顾不上更衣,穿着睡衣跑出了房间,发现我爸妈都已经出门了,连我爸都出门了!现在几点了?

折返,冲回房间看时间。十点了。

我大脑一片混乱。早餐还没做。不,现在的问题根本不是早餐。就算做了,又做给谁吃啊?

当天的白天就在满脑子的“怎么办”之中度过。完美日常被打乱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度过这些时间。

但我还是去准备了一下晚餐,只是和平常不一样,我没心情做新菜,就随便炒了个上海青,找到好几盘只剩一点的剩菜,也包括昨天用整鸡做的那些,微波炉热了一下就端上饭桌了。

我坐在餐厅里,听到电梯门开了。是两个人的脚步声。我爸妈是一起回来的。我绷紧了脊背,脸上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才合适。但我爸妈反而表现得很自然,不,这是一种刻意的自然,半个月以来累积的粉饰突然加了格外厚的一层,突破了某种临界点,厚得都快开裂了。

那天的晚餐格外尴尬。粉饰太厚,我难以确定我和我妈到底谁更尴尬一点。但我从蛛丝马迹里推导出,我爸应该是真的完全不知情。看来我爸我妈一起回来并不是因为我妈找我爸开了个小会,虽然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特意抓着我爸一起回家。

所以今早的故事的完整版本是,我妈帮我收拾了“残局”后,紧急把我爸从床上挖起来,拖着他早早出门,而我,则在几个小时后,才悠悠醒来。

晚饭后,我火速躲进了房间里。我妈洗完碗和衣服后跟了进来,面对着我,欲言又止地放下一句:“你也是大孩子了,各种事情都多注意点。”她就又出去了。

“多注意点。”这句话具像化了,砸穿了我的房间地板。我们家的性教育始料未及,就这样在这四个字里结束了。我爸妈本来一直以为我是处女的,结果我插着自慰棒的现场被我妈撞破…她还帮我…拔出来…并且清洗了…

我都想死了。

广告一样的完美日常也好,完美女儿的形象也好,都从这一天开始走向了崩解。

第二天我也起得很晚,没有给爸妈做早餐,也没给自己做早餐。也没做晚餐。早上时没有去倒垃圾。我开始在家里打游戏。

第三天我睡到中午才起床,我开始在我爸妈面前打游戏。而且还穿着睡衣,也没洗头,头顶都油了。

又这样过了几天,我邋遢到了一个极限,房间是乱的,垃圾堆了几天,一直在打游戏。我妈终于忍不住了,叫我去换衣服和洗头。我随便冲了冲就出来了,懒得挤香波。

争吵就这样爆发了。我妈开始控诉我这几天不讲卫生邋里邋遢的行为,而且还没有遵守约定,好好给他们做饭,分担她的负担。她说,明明是我觉得她做饭不好吃,而且想多练习做饭,所以家务只让我分担了一下做饭而已,怎么连这都没在好好做,三分钟热度,将来走上社会怎么办?

我沉默不语,因为我感受到一点疲惫。邋遢随性的生活先让我感受到一种堪称罪恶的自由,但我很快就适应了,并且不想再做回那个完美女儿。

于是我就继续邋遢下去了。

放榜前一天,我妈比我还焦虑,再加上这件尴尬的事情的催化,她在焦虑之下突然开始说我肯定考得很差,连大专线都不一定碰得到。我好声好气跟她讲道理,拿出我一早就根据标准答案估出的分数,和我高三时的年级排名,表示我的分数应该差不多在一本分数线上下,但她完全不听,只是一直埋头猛查家附近的大专。

放榜本就也让我很紧张,我也心烦意乱的,再加上我计划通过考大学的方式逃往远方的城市,离我爸妈远一点,她想要我在家附近上大专的行为既让我感觉被侮辱,也让我担心我的计划破灭。我的眼前闪现那个一直眺望的白房顶,它是“未曾去过的远方”,是我一直想去的地方。我小心翼翼地过了半个月,在这半个月前我还忍耐着过了十几年,只为了去遥远的没有人认识我的城市,为了离开福建,离开故乡。我的努力,会不会是没有用的?

白房顶在我视线中被扑灭。我眼前一片漆黑。然后,我大声吼了我妈。

这下问题又升级了。已经不是什么在家里邋里邋遢,贴心小棉袄失格的问题,我直接成了不孝女。

我妈又哭了。她说:“你已经是大孩子了,要去上大学了,长大成人了。你怎么就,还是那么不懂事呢?”

我沉默地回到房间,像一个不懂事的不孝女一样,关上了房门,和父母生分,伤他们的心。

放榜当日,成绩如我预测一般,刚好骑在了一本分数线上。我开始翻报考指南,筛选出几个目标专业,根据历年分数线和排名,做一份excel表格,决定我的报考策略。我爸我妈想让我念的专业是机械工程及自动化——鬼知道我为什么会把这么长的专业名称记得这么清楚——而且他们还给我指定了一所大学,在高二的时候就帮我选定了毕业后的工作单位,帮我去那个单位打通了关系,还帮我在那个单位和家之间买了一套房。也就是说,他们其实都帮我安排好了。

但我不愿意念这个专业,不想沿着我爸妈设计好的路径往前走。我想学设计,或者药学。高考放榜后,我爸妈以好好休息为名,把我关在家里不让我出门,我都没抗议,并且还努力扮演完美女儿,就是为了在填报志愿时能跟我爸妈谈一谈,争取一点谈判的筹码。

但现在我已经邋遢了很久,别说完美女儿贴心小棉袄了,我都成了不孝女了,没得谈。

唯一的路只有一条:偷偷改志愿。第一志愿被我爸妈决定好了,我以填第二到第八志愿的理由做excel表格,但实质上这个excel表格同样会决定我的第一志愿。

我最终锁定了一所遥远的大学:石河子大学。当时,我的想法也非常简单,福建在东南,那我去西北就好,我只想润。而且,我的分数差不多可以稳上那里的建筑设计专业,不至于滑档。理科生能填报的设计专业只有工业设计和建筑设计,我对工业设计确实没有兴趣,建筑设计听上去还行。

我以玩电脑为名,偷偷把第一志愿改成了石河子大学。

我以为我终于可以安心了,甚至还在想,我之前到底在干嘛,那么忍辱负重的,早知道就直接这样改了。

结果还是生了变数。

就在截止报名的前一天,我妈突然要我交出密码,在她面前登陆报名网站,她要检查一下我的志愿。

我来不及改回来,当场露馅。

于是又是一轮争吵。我的个子早就长得比我妈高了,她早就不敢打我了,但她会在我面前哭、闹,说些“妈妈身体都被你气病了”之类的话。

吵到最后,竟然是我选的专业救了我。我妈就是学建筑的,最后因为怀孕生产而中断了她的似锦前程,她一直觉得很遗憾。所以我选了建筑设计,她其实有点开心,也就松口了,还帮我一起去说服我爸。但她说石河子大学太远,不让我填,我们协商之后,各退一步,我不用填本省的大学,可以填邻省的。于是,我的志愿表也就这样定下来了,我要去邻省的大学念建筑设计了。

和我妈谈判、又同我妈一起同我爸谈判,花了一整夜,很累人。我爸终于点头后,我妈也带着疲惫的神情,但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你是个大孩子了。”她叫我跟她来储藏间,她踩在小板凳上——原来她的身形这么娇小——从最顶上的橱柜里拿出了有些生锈的大铁盒。里面是她大学时的物件。她的毕业照,她穿着学士服,在一大群男生里骄傲地笑着。她当时爱看的书,《瓦尔登湖》,带着灰尘的气味,薄而脆的发黄纸张,插图和封面设计都很有版画味,是“那个年代”的风格。她的笔记本,里面写了一些现代诗,钢笔字的清丽手写字迹,她说那是她写的,我用指腹抚过她的诗作,朗诵出来,她害羞地咯咯笑着——她竟然也会这样笑——她和我指出哪些是她当时写给我爸的情诗,她说她当时在诗会的时候朗读出来,看到我爸心领神会地在角落里偷偷地红了脸。我用手机查百度,给她念我喜欢的鲁米的《火》:

“你会输。”

那就输吧。

“你不信真主。”

对。

“你是狐狸,不是狮子。”

就算是一条死狗吧。

“你不知道心。”

那就告诉我吧。

我妈像个小少女。我很少离这么近地看她,我看到她眼角的鱼尾纹,她额头上的抬头纹,她笑起来时深深的法令纹——原来岁月在她脸上已经留下了那么多的纹路,她是不是很快就会变得像我外婆那样,成为一个皱巴巴的苹果一样的小老太太?但她好像一个二十几岁的大学生,90年代的气氛从她身上散发出来,令她变得光彩照人。我们读诗,谈文学,分享很多我爸追她时的糗事。她最后拿出来的一样东西是一个小塑料盒子,里面是圆规、鸟嘴、还有三只红环针管笔。她突然收起了所有的娇嫩,又回到了平常的她,沉静地看着我,把那个盒子递给我:“这是我用过的绘图工具。拿着,你上学后用得上的。”

报考志愿这个坎,也还算顺利地尘埃落定。我爸妈都接受了,我长大了,我要去远方了。地平线上的白顶房子,离我又近了一点,我在虚空中伸手抚摸着它。还差一点点,还差录取通知书。

我觉得我终于能出门去玩了。我想见我的朋友们,七月底了,她们也差不多从海外旅游回来了。

但我妈态度奇怪地坚决,仍然不准我出门。我应该和她和解了才对,她没有生气或者惩罚我的理由。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妈仿佛小心翼翼地把我护在温度怡人的家里,保护我——从什么手里保护我?外面的世界吗?我已经是大孩子了啊,和朋友们一起出去玩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又一次顶撞了我妈。

又是争吵和眼泪。我妈的声音往常都更尖锐,她的面部痛苦地皱缩成一团。她突然变得苍老,几天前我想着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变成一个皱巴巴的苹果,她现在就是了。

那天的晚餐,我爸不在家。

我妈的声音从狭窄的喉间,尖锐地挤出来:“你不要骗我!我知道的,你是要跟不三不四的朋友一起出去玩对不对?我都看到了!那天晚上,有男人在跟你发那种QQ!”

原来是那个尴尬的晚上的余震。我会和网上的对象进行虚拟的文字性爱,也会在现实中找男人约炮,我无从分辨我妈看到的QQ到底是谁发给我的,但我妈显然很笃定地想要守卫我的贞操,即便我的处女膜早就没了:这让我在福建这个地方成了一个肮脏的荡妇,但她还是想让我多少干净一点。

她觉得我出门就有可能会去约炮,所以她严防死守地不让我出去。

我明白了。她真的很爱我。

我不想同她争论了。离收到录取通知书,飞向远方,还有不到一个月。我妈是支持我的梦想的唯一盟友,我可以放弃这个自由暑假,只要我远走的计划不会受到影响,我只需要忍耐而已。

我没想到的是,“自由”是一剂让人成瘾的毒药,尝过一滴后就无法再放手。我的朋友们回了国,纷纷约我出去玩,私聊、小群、大群消息不断,我每次都只能回“我妈不同意我出门,下次吧。”虽然我清楚,应该不会有“下次”了。家里愈发显得空旷而疏离,我跟每一个物件告别。为了捡回一点秩序感,我又回到完美女儿的广告画里,重回做饭和眺望窗外的日常。我像高考倒计时一样数着日子,心里默念着,还有几天我就可以离开了。

但“自由”的毒在我的身体里流淌,戒断反应令我发狂又萎顿。我缓慢地枯萎,开始拒绝进食,吃不下任何食物。我整日浑浑噩噩昏昏沉沉,感受不到“活着”的实感。我开始在白天的家里自慰,只有性快感和高潮能让我感受到我还活着。我大汗淋漓地躺在客厅的沙发上,数次高潮后的分泌液把沙发搞得一塌糊涂。我仰望着天花板,天花板上又出现那个地平线上的白顶房子,我姑且还活着,那是我想去的远方,我要去远方,再忍耐一阵子就好。

我起身,熟练地把做好的饭菜盛出来一点,倒进食物粉碎机,冲走。把碗弄得恰到好处地脏,看上去就像我吃过了一样。在我屏息做着这些工序的时候,换气间隙闻到了一点饭菜香味,混合着食物粉碎机里腾起的气味,我趴在水池边,干呕。我已经枯萎得闻不得任何饭菜的香气。我的肠胃难过地绞作一团,饥饿和拒绝同时发生,从身体内侧把我割成一块一块的碎片。食物粉碎机打碎的是食物,也是我。

日子在精神恍惚的状态中,流速会变得特别特别快。录取通知书寄到了,我离家的日期定在一周之后。我爸妈留下了喜悦的眼泪,我却完全哭不出来,又默默地回了房间,掏出性玩具,开始自慰。道不明的心境无法化作泪水,那就让它化作分泌液,离开我吧。让我轻飘飘地,没有负担地,飞往远方吧。

但我的身体状况变得太糟糕了。三两天不吃饭也就算了,一整周都几乎没摄入过任何食物,我在家里也经常因为低血糖而眼前一黑。我靠葡萄糖溶液强撑,但葡萄糖溶液的味道也逐渐让我觉得恶心,终于有一天,喝下葡萄糖溶液后,我冲进厕所,在马桶里把喝下的所有东西都吐了出来。

我的身心状况会不会都没办法忍耐到离开的那天。昏沉地靠在马桶边缘,我无力地想着。这样下去,真的不行。用了最后一点力气,给我朋友发了一条消息:出来吃饭吗?

她回得很快:“好啊,你终于能出来了。”

她给我发了一个地址。离我家没有很远。

我没有零花钱,所以没办法坐车。脚步虚浮地出门,下楼,出小区,窗外的暑热包裹住我,小城的空气尘土飞扬,这是我久违了的现实。我慢慢踱着步往那个地址走去,但脚步逐渐加快,后来演变成狂奔。天知道狂奔的能量是从哪里来的。我发狂一样地跑过艳阳下快融化的柏油路,跑过滚烫的浅色石砖,跑过榕树,把忍耐的我、完美的女儿、煎熬的家都甩在身后,它们再也追不上我。我短暂地飞翔。

我到了目的地。原来这里就是那个我时常眺望的白顶房子。掀开肮脏的塑料门帘,热腾腾的蒸汽混合着空调冷气扑了我满脸,这是一家牛肉店。朋友已经到了,我眼冒金星地坐下,什么都没说,先点菜。

最终,我吃了三个人的分量,吃得我连打嗝都是沙嗲混香料的气味。食物涌进我的胃袋,我的胃袋第一次没有发出拒绝的声音。久旱逢甘霖般的能量充溢我的身躯,在身体里循环奔走。朋友笑眯眯地看着我风卷残云,替我结了账,她揶揄我:“你一直说你没食欲吃不下东西,连闻到饭菜香都会想吐,你这不是吃得挺好的吗。”

我摇摇头:“我见了你之后才吃得下了。在家里,什么都吃不下,我会吐。”

她的神情稍微严肃了一点:“你真的应该快点离开你家。要不要上我家住几天?”

我摇摇头:“想也知道我妈不会同意,算了吧。我没事。今天能吃下一顿已经很好了。足够了。最后几天罢了。”

或许我确实是一个自私的人。为了我爸妈活着,只会让我的身体都发出拒绝的呐喊,走向枯萎与死亡。我只能为自己活着。我要走。但我不也不想要我爸妈伤心,解决矛盾的方式是去面对它,而不是委曲求全,服从,但抱怨。抱怨不能带来我想要的,不会让我变得幸福。我可以和我爸妈谈的,不是求他们,而是平等地谈判,因为我们都是成年人。

我觉得我像蜕皮了一样。从前犹豫又懦弱的我风化成蝉衣,留在了奔跑的半路上。这是不是真正的长大?

当天晚上,我的气色好多了。我爸妈对我说,他们邀请了我所有的高中老师、各种帮助和关照过我的叔叔阿姨,在我离开家的前一天晚上,我们要在酒店开一个私人的小小感谢宴,感谢他们,也庆祝我成人和考上大学。

我洗头、洗澡,仔细地剃干净指甲。我穿上一件剪裁与料子都颇为考究的深灰色小连衣裙,在腿上套上黑色的丝袜,又整理好刘海,戴上浅灰色的贝雷帽,最后在领口别上一个胸针,踩进一双低跟玛丽珍。我在酒宴上得体地微笑,伸出前臂指引方位,向记得的不记得的叔叔阿姨让座,寒暄,客气。我爸坐在主位上,我和我妈坐在他旁边,我和我爸一起点菜,向所有人询问忌口的食物。宴席开始前,我用小汤勺轻轻敲了敲杯子:“谢谢各位今天光临。”

我爸我妈露出了略显不安的神情,我从没祝过酒,以往让我在宴席上说几句吉祥话也很不情愿。他们可能怕我搞砸。

但我没有搞砸。我得体地站立着,嘴角是练习过的最完美的弧度:“感谢各位今日光临我的成人式。我们家想表示最真挚的感谢,所以比起铺张的大宴,我们只邀请了在场的各位。谢谢各位在我成长过程中给予的各种帮助,我能顺利长大成人,都要承蒙各位关照。明天我将离家上大学,各位的关照,我将会铭记在心,继续努力,成为令我父母感到骄傲的女儿。谢谢。这杯酒,是我喝的第一杯酒,敬各位。”我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我妈又哭了。我爸则举起酒杯,跟我碰了一下。我看到其他人赞许的眼神。我做对了。

这杯酒,也敬我自己。我长大成人了。我爸妈很满意,远方也已经在我手中。我是能满足父母期待的完美女儿,也是能飞向远方的我自己。


写在后面:

这个题目对我来说还挺难的。我都没有什么“享受”的饭,最印象深刻的一餐饭也是因为拒食太久,离开压力源后突然变得吃得下,才印象深刻。压力过大会使人的胃部皱缩起来,拒绝所有食物。如果“吃饭”是生者的特权,那这种拒绝或许是我的身体在拒绝“活下去”。

离家上大学前的,全家的心情都ごちゃごちゃ的暑假,我在成人礼上的祝酒词让我父母觉得我真的长大成人了,也和我达成了一定程度的和解。但我的成人是在更早之前悄然完成的,他们并没有看见过。

虽然我到现在都不敢说自己已经很成熟了,我和父母之间仍然存在很多难以解决的矛盾。但那顿牛肉确实给了我莫名的勇气和力量:要去直面,而不是用顺从的方式来逃和抱怨。

逃げちゃダメだ。

CC BY-NC-ND 4.0 授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