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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悠瑪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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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November 2017

普悠瑪號上,隔壁的先生和我借手機向家人報平安。解鎖之後,我向他說:「你就自己撥號吧!」但他堅持我撥號後再把手機借給他。接著他用台語向母親解釋,是借用鄰座乘客的手機打回家,待會羅東車站見。「現在的手機和十年前差真多!」打完電話後他向我這麼說。我心想,東部的奇人真多,大概又是某個吃有機飲食重環保喜讀書寫詩過勞作生活的西部移民吧!因為他早我之前上車,又背了一個原住民風格車線的書包,我順著說:「台東生活不錯吧!」沒料到他回應:「其實今天是我管訓十多年後,第一天假釋出來,還有點不習慣!」這時我才注意到他渾身精壯的身軀,以及從手臂一直延伸到胸前的刺青。

他滿臉笑容,我並不感覺特別害怕他。「你們在電視新聞上看到那些監獄裡的描述,或多或少都是真的。」「台東的監獄大多是重刑犯,關十年以上那種,我們和當地的受刑人不關在一起。」「監獄裡的生活很辛苦的,我完全可以體會上次大寮監獄挾持事件受刑人的遭遇,有時候我們一天要除一整座山的草。東部受刑人的收入又比西部更少,因為台東經濟產業不發達,都是政府好不容易拜託,才找來工廠願意和監獄合作。很多受刑人還要把一半的收入給被害人。」

已經入秋的天氣,他只穿著一件黒短褲和白色短袖T恤。「這個書包和短褲都是我自己做的。」他說監獄裡的產業工作,教導受刑人學習製作許多生活用品。「監獄外人和人相處的道理,在裡頭也是一樣,都是人的社會,要看自己的實力。」「從小我不愛唸書,父母親跟我說只要不吸毒,其它隨我發展,我也一直遵守這個規矩。」「我不和吸毒的人往來,因為他們都不誠實。監獄裡頭對待吸毒犯就像對待重刑犯一樣,但我覺得其實他們是病人,政府應該要改革。如果不曾因為吸毒去偷去搶,沒有侵犯他人卻要坐十幾年牢真的很不合理。」

我很驚訝十多年下來,他全部的家當就只有一個書包,和身上穿的T恤短褲。「我有很多東西,但離開的時候全都扔了,只有帶幾本書回家。」「其實剛才沒有準備好和你聊天,我已經十多年沒有和外面的人講話了,會有點害怕。我想外面的人聽到是受刑人應該會嚇到想保持距離,但你卻沒有。」「我很幸運家人沒有離棄我,還有一個台北的老朋友十多年來一直和我保持連絡,每個禮拜都會寄食物和錢給我。出去之後我有家族的事業可以做,不像很多更生人找不到工作。」

他提到今天和另外四個受刑人一同假釋,坐計程車到台東火車站搭車,計程車司機向他們表示火車票很難買,如果沒有買到就搭一般自強號的站位。我想十多年前還沒有太魯閣號與普悠瑪號,宜蘭也沒有那麼多民宿和高樓,更沒有雪隧和客運可以在五十分鐘內便宜快速地往返台北,這一切對他來說都是全然嶄新的。他們幸運地買到了五張票,其他四人則是坐在後面一節車廂。

抵達羅東的時候我和他握了手,祝福他一切順利。他說長官特別提醒他們出來可以喝酒,但一定不能酒駕,否則如果超過六個月的刑期,假釋就會被取消(?)。明天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買手機,然後和台北的老朋友見面。他說很開心遇見我,其實我也很高興有機會聽他說這麼多。松山下車的時候,我特地望了一下後面的車廂,一眼即認出那四個同坐一排的假釋受刑人。其中一位回頭望見我,四目交接,卻是有些令人不寒而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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