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梵谷與張洹
荷蘭銀行當然很富有,但是還不及梵谷富有。
多年前三月七日那一天,乍暖還寒的初春,站在國立歷史博物院前被灑下的陽光吻著,像一株貪飽的向日葵。
進入展場,人潮眾多,鬧哄哄了整個展廳。小小的素描作品前,擠著一批聽解說的觀眾,我張望不到,但在細小的夾縫中,看見了來自梵谷情感掃下的悸動筆觸,很真實、很親切,卻帶點昏誨。構圖嚴謹扎實,思考過後的,我仿似看到他急迫的想抓到農人礦工們的身影,他要的是那感覺,感覺那粗獷挖礦、揮汗鋤禾之辛勤,任職牧師時曾經與他們一同清苦、共患難的情結,在張張圖畫裡他對這些基層的情感可見一斑。刷刷的筆觸細細描繪農民織工礦工面部的神情,觀察全身線條貼切入微,工人們佝僂的身型歷歷。
畫家要畫人生,不但要懂解剖學,還要懂人類對自己居住的世界有甚麼樣的感覺和看法。
「要畫一個人體,」他說,「一定要充分了解裡面的骨骼,肌肉和筋腱。同樣地,要畫一個人頭,一定要了解這個人腦子裡和靈魂裡在想些甚麼。畫家要畫人生,不但要懂解剖學,還要懂人類對自己居住的世界有甚麼樣的感覺和看法。除了畫技便一無所知的畫家,一定會變成十分膚淺的畫匠。」
生平百來張的素描習作讓他更加貼近這些勞工的寫實性,促使那股心裡的感觸和靈性讓他執著的想畫。
展場規畫了梵谷在不同地區所繪製的畫作。我佇足在他繪製一幅女織工正在紡織的油畫,震懾了我的視覺神經。女織工在採光不佳的房間裡織做,看到作品裡層層疊疊的筆觸,很感性,且帶著嚴謹的成分製造出誨暗不明的美感,「我喜歡這張!」好近的距離,小小的,卻很飽和,雖幽黯但色塊很清楚,瞳孔裡吸收的寧靜色感遲遲停不下我內心的蠢動─令我不由得想記上一筆的是,自上高中美術班以來,師長們的評論,我的繪畫風格一直停滯在後期印象派,油畫的方式,就如那些橄欖樹叢,覆上了數層的筆觸,顯而易見的,分數告訴我,老師和考試評分並不喜歡我的風格,看似一點發展的餘地都不留給我了。我沒有梵谷困苦,只有些許無奈。
風景畫在他筆下樸實捲曲,普羅旺斯夜間鄉村路,近看,顏色一再複疊,濁濁的色料,粗獷狂野的章法…想告訴世人甚麼,卻一言難盡。他習慣於在戶外作畫,追求的是立馬捕捉進畫布裡的快感,即便烈日強風,我要畫我想畫我一定得畫下來!當下的日光這麼短暫,一草一木風下搖曳的迅速,這股執著逼迫他不斷的動筆揮灑,轉化成空氣流動般的線條,直接,不帶閉澀,激烈的色感應運而生。站在作品前,不由得內心肅穆起敬。
走出展場,一區消費梵谷的紀念品販賣進入視線內,梵谷生前得不到世人的認同,昔日人人喊趕的怪人,死後人人追憶、崇拜,對於他在世時所待過的地方趨之若鶩,格外諷刺。
「 荷蘭銀行當然很富有,但是還不及梵谷富有。我不是只梵谷的名畫動輒拍賣千萬美金,而是強調他真誠而壯麗的作品安慰了千千萬萬觀眾,成了難以數計而又不斷增值的精神財富。令人最為感慨的事:那樣窮的一位畫家卻留給全世界那樣富麗的一筆遺產,直到今天我們都還是受益人」
成名作《12平方米》中,張洹獨自坐在藝術家聚集地北京東村的一個公共廁所,全身涂滿魚油和蜂蜜,任無數蒼蠅在身體上攀爬,藝術家一直表情堅毅。
午後的陽光依然明媚,很用力的打在當代藝術館前的廣場大鐘上。
這個鐘,在前一天的新聞裡述說當地民都被嚇到的事,令人十分好奇張洹這位藝術家。名為「和平二號」的大鐘,鐘身是由藝術家張洹當模子打造出來的,廣場上掛了一個鐘人,有點駭人有點滑稽,以這樣的形式,為和平鞠躬盡瘁,為人們祈福。香灰爐的兩尊部長坐鎮大門前,神情肅穆,構成身上的香灰,散著香氣。令我感到更驚世駭俗的,是牛皮作品─「英雄二號」,好大的巨人,懶洋洋的坐著,牛皮構成了全身,令人驚駭不舒服,看似沒有力氣沒有精神的英雄,好身不由己!
進入展場,我得到了一張小卡,是藝術家在「我的紐約」裡的肌肉男扮相,他身穿美國牛,放走和平鴿,更加令人臆測藝術家究竟玩著藝術想傳達甚麼。
一開始,這個河南人擺了兩扇大門記錄著清末民初的事蹟,張學良、孫中山等等皆入作品中。藝術家最出名的莫過於是他的行動藝術,「紐約風水」,他初來乍到紐約的第一件行為創作,他以西藏朝聖的方式,爬行至大冰塊前,褪盡全身衣物俯臥其上,象徵他為追求理想被這個民族大熔爐凍傷;「我的美國」訴說他到美國所受的文化衝擊,也用另一種方式來認同自我。 「為魚塘增高水位」、「為無名山增高一米」,作品題目感覺新穎,卻也很無謂,人努力要改變甚麼,離去後環境依舊,徒勞無功;「十二立方米」,他坐在家鄉河南十二平方米的公廁裡赤身塗滿了蜂蜜一個小時,受到不少蚊蟲蒼蠅的親臨,之後再到附近的汙水池洗淨,他諷喻了環境的不潔,挑戰自我的高尚毅力。
他首創的香灰畫,細粉、灰調,充滿祥和寧靜的氛圍。
大家都說他苦行僧,我見識到了。他為理想不斷奔走,不浮誇的行動藝術,不迎合潮流,貼切表達他所想的,困難、天馬行空一一克服,創造一種令人瞠目結舌的奇蹟。
嘴裡哼著梵谷的星夜,內心充實如我,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