瞄准心肺开枪，动物具体的死因是气胸或者大出血，这两者通常会同时发生，伤害得当可以在十几秒内切断意识。最理想的结果是破坏双肺 and/or 心血管后子弹从另一边飞出去，就像是在瓶底扎一个洞倒水会更快一样，有入口和出口的枪伤，比只有入口的枪伤更快让大气压力进入胸腔，导致肺的塌陷和死亡。

一般的猎人教育课程会推荐开枪后等15分钟再去找猎物，如果刚开枪就贸然接近，会让本已停下来等死的动物继续逃跑，增加找回的难度。等待时间的长短需要结合实际情况判断，距离、弹头种类、射击位置、物种、大小等等。熊是一种非常不容易死，又非常不容易找的动物。油管up主Samong Yang已经连续丢了两只熊，剪了两张票没收获一点肉。Samong是一个比我更好的猎人，更准的射手，而我向来不是个幸运的人，所以采取了保守方案：等1整个小时，顺便做饭吃饭。

猎人们有句老话：快乐在开枪的时刻结束，工作从此开始(The shot is where the fun ends, and the work begins)。天马上就要黑了，我大概要通宵收拾猎物，此时最重要的就是吃饱饭。晚餐还是培根和蛋，煮了一碗泡面，还吃了两根香蕉，一罐啤酒。给小狗开了一个罐头并分享了培根和蛋。两人吃饱后出发找熊。

来到熊中弹的地方，小狗瞬间感到了这里的不一样，变得特别亢奋。先来回闻了几下，然后对着熊跑掉的方向叫了一声。可以看出她变得紧张又亢奋，迫于压力开始围着我转圈。我赶忙说“嘿！”她转过头看着我，“冷静”。她天生是一只过度敏感且容易过激反应的狗，如今8岁，已经学会了和自己的敏感相处。“嘿！”成功地打断了她压力上升的趋势，她转头看我的时候已经知道我要说什么，听到熟悉的“冷静”指令后成功控制住了自己的兴奋。

我想她是闻到了“恐惧的气味”，或者说肾上腺素的味道。嗅盲的我自然不知道肾上腺素有没有味道，第一次接触这个概念从一档狩猎播客（实在不记得具体是什么了），主持人请来了一个专业训狗为猎人提供寻血服务的女士。那名女士说，有些人训狗追踪血的气味，也有些人训狗追踪肾上腺素的气味，她就是后者。我也不记得这是哪个节目的哪期，只增加了狗能闻见肾上腺素的知识。此外我还在油管上看过一个训狗寻血（这里的寻血泛指利用狗追踪受伤的猎物，不管训他们追什么气味）的公开课（Deer Tracking Dog Training: 2021 Seminar），主讲人强调肾上腺素本身有味道，同时动物在焦虑、感受到压力的时候浑身的腺体都会释放不一样的信息素，同时脱落更多皮屑，皮屑带着信息素掉在地上和植物上留下气味痕迹。这就是所谓“恐惧的气味”。

电梯里怕狗的人也会释放出焦虑的信息素，也许狗常常疑惑：“这个人好端端的，为什么这么大肾上腺素味？”于是伸着脖子去闻那个怕狗的人，或者直接站起来闻，导致怕狗的人发出同样能刺激狗捕食本能的尖细声音：“你别过来，我怕你。“或者对着狗主人说：”你把它拉走，我害怕他。“，使局势进一步“恶化”。

那只熊中弹后想必充满恐惧，我和小狗不费力地找到了熊跳崖的地方，我也拎着小狗跳到下面。我没有在中弹区域找到一滴血，脚印也在悬崖下面消失。我猜测熊左转跑进了林子里，小狗则闻着地面径直带我进了林子，20米后找了一滩屎和血。熊进入树林之后跳上了一根倒在地上死树，沿着树干跑了十几米从左边掉下来，又翻过树干向与树干垂直的右方跑了几米，就倒在了地上。

找到他时我的第一反应是：“这不是我刚打的那只熊，我打的那只比这个大。这是不是几天前别人打完跟丢了的熊？”但他的体温告诉我他直到1小时前还活着，嘴里还有没咽下去的草。在狩猎环境下判断熊的大小很难，不像鹿可以通过角分叉的数量判断年龄。熊就是黑的一坨，我们只能靠耳朵和头的比例，和头和身体的比例来判断熊的大小。这样的依据是：熊耳朵都差不多大，耳朵显小说明头大；和相对于身体头都差不多大，头显小说明身体大。而猎人在猎熊时，也许是因为面对大型猛兽，很容易因为紧张而判断失误，错把小熊当成大熊。我也是这样，新猎人犯老错误，打死了一只两岁半的熊。他在同龄熊中身材魁梧，让我错把他当成了3岁以上的个体。

虽然有些后悔，我心里更多的还是感激。即使比一开始想象的小，他依然是我这次狩猎中见到的最大的一只熊，I'm happy taking it。我希望他在奔跑中血氧耗尽直接失去意识，没感受到太多痛苦。之后的解剖也支持这个乐观的希望：两个肺都被打穿了，坍塌后缩小到柚子大，因为出血呈白色。子弹在出口附近割破了隔膜进入了腹腔，最后在胸腹交界的地方出去。奔跑中，出口的伤口因为运动扩大，有一截肠子从里面掉了出来。幸运的是肝脏和肠子都没被打破，全部的伤害都集中在胸腔。我从包里拿出一支雪茄点上，又在熊周围撒了散烟草作为献祭，在心里感谢了自然、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祖先、和这只熊。

杀死动物总会让我不舒服，进而变得感性。把本来仰躺着的熊翻过来拍照，我又想到了它的祖先和我的祖先。这只熊的经历和他的祖先不会有太大区别，我能找到他并打死他，就是出于对他们习性的了解 - 四五月吃花草，六七月吃小鹿，然后吃莓子和虫子直到冬眠。我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可我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我父母双方都能在家族的记忆里找到一个“像我这样的人”。我想到他们的故事，比以往想起来都显得遥远。

这整个经历是熊生命的终点，却是我和狗生命的高光。我自不必说，解除诅咒、完成救赎、收获肉食、并在几天的时间内体验了很多被文明社会剥夺的强烈的情感。对于小狗更是如此。每种狗都有他们的功能，有些很具体，有些很宽泛。当他们被允许做自己的工作时，他们会收获健康和幸福。反之，如果一只雪橇狗不能经常拉着重物跑上百公里，他们就会出现拆家等行为问题和肥胖等健康问题。柴犬是一种猎犬，与选择性繁殖出来的欧洲猎犬不同，柴犬是原生犬种，自然选择的结果，我也尽量顺应她的本性，没有进行超出必要的服从性训练。结果就是我们两各自顺从本能，一切就这么流畅地发生了，仿佛人和狗天生就应该一起干这种事情一样。

人类学研究显示，大概在人类开始和狗合葬的前后，人类营地附近的兽骨数量增长了3倍。我们的祖先从非洲走出，在中东或者西伯利亚的荒原上遇到了来自北美洲的灰狼的祖先。两个长途追逐型猎手必然有足够的机会竞争、接触、观察彼此。冰期结束时，其它动物们发现灰狼已经钻进智人的被窝里睡觉了。
家犬通常被认为是灰狼亚种，而不是独立的物种。其学名甚至是犬科 - 灰狼 - 家养的（Canis Lupus Familaris)。有一个说法，“如果你用基因区别狼和狗，不管把线划在什么地方，总会有一些狼被划在狗这边，也会有狗被划在狼那边。”

猎人无法把猎物完整地从森林里带出来时，需要现进行野外处理（field dress），把猎物分解成可以装进包里背出去的大小。其中包括开膛（gut），剥皮（skin），分解四肢（quarter），和躯干肉的脱骨（de-bone）。我作为新手野外处理至少要4-5小时，加上这次熊死在一个麻烦的陡坡上，足足用了6小时。从晚上9点半下刀，一直弄到2点才弄到最后一个quarter，感觉太累了而且随着尸僵出现越来越难弄，就先把四肢和准备吃的内脏背出去，剩下的躯干肉留到第二天早上处理。当时气温只有几度和冰箱冷藏差不多，开膛后肉很快就凉了，不用担心变质。当时离天亮只剩下2个多小时，（5点半日出，4点半天就已经白了），附近的动物应该早就被之前的枪声和我过去几小时发出的声音和气味吓走，不太担心肉被抢的问题。我回到车上又按了半天喇叭，进一步吓跑食腐动物，第二天早上果然没发现有动物来过的痕迹。又用一个多小时切下里脊、背脊、肋、脖子肉，加上连着头和掌的皮背出去。总计约50磅精肉（有些肉最后也没有脱骨，称重之前我还给了荒野耶稣一大块背脊，称重55磅，保守估计50磅）。

猎熊记（四）寻血和解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