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雪 Ⅱ

序章

何塞.阿爾卡迪奧.布魯諾上校在旁聽席坐下。 面對著蒼白的牆壁。

時針和分針將要來到他們預定的位置，隨著那個人被帶到，大廳的最後一絲嘈雜也被封存起來。 在這樣的場合靜坐是種很奇怪的感覺。 血液似乎放緩了它的速度，變成了如同水銀一般凝滯的東西。 這種在此莊嚴的場景下詭異的放鬆一直保持著，直到他看清了來人面容。

“你的身份是？”

在上校的心跳聲中，被告的辯護律師首先發問。

“我是，”來人停頓了一下，“拉米羅·伊格納西奧·加西亞·莫爾德斯。”

證人席上那個套著黑西裝的身影，羸弱得像是剛從墓穴裏出土的乾屍。 眼神也並不銳利，甚至有些渾濁和無神。 但布魯諾卻看到被告席上，那個人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

“你是否曾經和他人達成了某項出庭作證的條件或者收到過讓你出庭作證的脅迫？”

“沒有，從來沒有。”

“你是否清楚作偽證的危害？”

“我說的都是實話。”

“請詳細敘述一下，在第334號命令發佈和執行的過程當中，你扮演的角色？”

“當時我在裏奧加戈耶斯市的市政部門工作，我收到的命令是要求配合軍隊的行動進行‘檢查’。在裏奧加戈耶斯駐防的部隊是，”證人停頓了一秒，“是……桑切斯.伊格納西奧.加西亞.莫爾德斯中校的第44安全團。”

可見的騷動開始在法庭當中蔓延開來。 桑切斯.伊格納西奧.加西亞.莫爾德斯是被告的名字。

“你清楚現政府正在打算以和軍隊‘五月集團’合作的罪名對你提起公訴嗎？”

“我抗議，對方的問題不在本案要討論的範圍內。”

“抗議有效。” 法官輕微咳嗽兩聲，“在此時對證人提出這樣的問題是不合適的。”

加西亞差點結巴。 他清楚，這一次自己僅僅是站在證人席上，但也許不久的將來，他將要站在他兄弟如今站的地方。 如今的旁聽席上一定有人在期待著這樣的事情發生。 無助的證人抬起頭，秋日飽含惡意的陽光從證人席的對面投射過來，狠狠刺向他的雙眼，他想要在這一篇模糊的人影當中揪出不懷好意的監視者，這種衝動在眼前炙熱地抖動著，他想要那個人立刻被逮捕，被詛咒，被圍攻，卻只得到在視網膜上投下被白光包裹的人影狀黑斑。

布魯諾故意用手扶了一下帽檐，在將面容遮蓋的當口，閃電般地瞟了一眼證人席，便起身離開。

……

心跳聲。

讓他惶恐不已的心跳聲。

鐵一般的手環繞在他的脖頸處。 這只手是如此迫切地想折磨他、置他於死地，將他牽引進寒冷刺骨的氷水當中。 缺氧感死死壓迫著神經，思維也變成了向世界訣別之前毫無章法的狂舞。 但他依舊在拼命將頭向上抬。 水聲，他確乎聽到了汹湧的水聲。 帶著這種逐漸遠去的感覺，他被這樣的聲音包圍著，緩緩地上升，離開了水面。

呼出氣流的摩擦聲響從未如此清晰，他將雙手高高舉起，大聲呼救起來。 朦朧的霧中看到遠處燈塔一般的物體，强光和針一般尖利的密集雨滴穿透黑暗直直地打在臉上。 似乎有汽笛鳴叫一般的怪聲在他耳邊響起。 他的鼻腔裏充盈的盡是海水的苦澀與鹹腥。

遠離，遠離，遠離，不斷遠離。 他被越抬越高，也就在此刻，向上提著他的巨手仿佛放過了這徒勞掙扎的獵物，將他從半空中直直地摔了下去一般。 背部著地，鑽心的疼痛一下子將他拉回了現實。

萬幸……除了他，拉米羅·伊格納西奧·加西亞·莫爾德斯，身處這行駛的轎車當中，什麼也沒有發生。

“桑切斯……”

好似悔罪一般，他將瘦削的臉深埋進兩手組成的屏障之中。 他感到力量正在他的指縫間慢慢抽離出去。 在指縫與眼睫重疊的部分，淚水噴湧而下：

“對不起……”

汽車拐入一處僻靜的小巷，結果，下一秒，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就驚飛了這個街區所有的麻雀和烏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