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你啊…」

下班後，穿越好幾個忙亂車流陣龍，來到好久前聽說的一個地方，很早就該來，只是一直沒時間或恰好遺忘。

站在一家隱身於小小深巷內的咖啡館，門口掛著日式店家都會掛上的暖簾，上頭一個大大的字《冬》，我點燃一支菸，頃刻間彷彿有著許多往事像煙一般吐出，濛濛地出現眼前。

大一下那年遇見他，大我一屆的學長，夏靖。功課排前名，玩社團參加活動或比賽都不遺餘力，重要的是他都能玩得出色或比出好成績。而我遇見他就是因為社團，他的開朗活潑又不脫書生氣質，成為校園知名人物，戀愛運也絲毫不差，他的三段戀愛，都是校園裡的才女或美女，別人說他花心，但我知道，是那些女孩離開了他。

認識夏靖後，對他的依戀日漸增長，社團練習每場必到，夏靖參加的比賽，我有能力參加的也會跟著參加，只為了和夏靖一起練習，或求他指導，他參加的活動，除了幫忙也基本到場支持。我們成為非常要好的朋友，甚至待在一起的時間，可能比他女友還多，只是我心中的愛戀，始終無法說出口。

夏靖將畢業的那時候，他拿了一個很舊的帆布書包，上面還有些原子筆或立可白塗鴉，圍繞著一所國中名字。「這是一段美好的回憶，希望你保存著它。」這是交命的兄弟情，還是另一種隱晦的告白? 我沒有問，也不敢問。

我的第二份工作，來到有夏靖生活的城市，我們又開始有交集，他依然保持著戀情，也介紹他女友與我認識，他這位女友十分開朗，或許因為從外國回來，做派十分洋氣，第一次見面就熱情擁抱，令一旁的夏靖臉色有些尷尬。熱戀的兩人很快決定論及婚嫁，但女方長輩堅決反對，理由是家世差太多，我這才知道，這年代還是不少人看家世論婚嫁，一個富家千金和一位小康家境，真的有差距。

夏靖心裡受傷好一段時間，這段時間都是我陪著他，私心而論，我感謝這些女孩拋下夏靖，畢竟受傷的夏靖，終究會回到我身邊。夏靖第一次回頭找了某一任女友，也決定步入婚姻，他邀請我作為伴郎，也在婚禮上為他們獻唱祝福。即便自己不好受，為了祝福夏靖，我還是整場笑臉，眼神裡只為他獻唱。

後來夏靖決定自己創業，加上老婆生了第一胎，忙得不可開交，有時我在下班後也會繞過去夏靖那，偶而充當幫手，有時就單純買些食物過去探班，他的員工都和我相熟，一回聖誕節，他還帶著員工組織聖誕派對，大家各拿本事貢獻節目，其中有個女員工叫小芸，還是一位操偶師，把一個人偶操作的活靈活現，我們都笑稱小芸可以去考街頭藝人了。

好時光總是過得特別快，夏靖的第二胎出世兩個月，他攜一家人去了趟北海道，看他在臉書上的分享，我是酸的，心酸胃也酸。這麼多年，也該放下我人生中的執念了吧，悄悄的遠離夏靖，不再見他，也不為他的貼文按讚，就這樣過了三個月，收到夏靖在我某一則貼文下留言，「你很久沒來找我了」。基於避免自己傷口持續擴大，我選擇忽視這則留言。

某天早上，大學社團朋友打來電話，「你能聯絡上夏靖嗎? 他離家出走了。」這下我也慌了，明明待會得出門上班，我卻直接曠職，打了每個認識夏靖人的電話，不久朋友打來電話，「找到了，在一家旅館房間，人沒了。」那天我在家裡痛哭失聲，如果當初，那麼多個當初再當初，也喚不回我的夏靖。我去了夏靖的追思禮拜，最後一次為他獻唱。

關於夏靖離開的原因，有好多說法，家庭失和、久病纏身…這些我都明瞭，畢竟作為夏靖最常傾吐的對象，怎麼可能不知道這些，只是我也不曾對任何朋友說，倒是聽到個說法，是和小芸有關，夏靖和小芸的關係很曖昧…

「對不起，我們準備打烊了。」熟悉的聲音，是小芸。

「抱歉，可以幫我做一杯咖啡外帶嗎? 不麻煩的話…」我看著這位還留有幾絲青春活潑餘韻的女士，咖啡館一隅放置著當年那個人偶，讓我有些回想到夏靖，頓時出神眼眶泛紅。

小芸也征了一下，「嗯，還行，一杯熱美式倒是不麻煩，等等喔!」小芸的眼神似乎在確認是不是遇見熟人，因為我戴著口罩。

「謝謝，我外面抽根菸，你慢慢來。」我把錢放在櫃檯上。

夏靖走了七年，小芸變得成熟，當初對表演藝術的執著，現竟也走了一條不同的路。我推開門又闔上，在短屋簷及暖簾下抽菸。一位老婦人帶著一個穿小學制服的女娃走近，女孩靠近咖啡館前便喊著：「媽媽，媽媽，我來了。」小芸剛好推開門走出來，手上提著裝咖啡的塑膠袋，她一看見我立刻呆住。

「真是你啊，小芸，好久不見。」

「我剛才也在想，還真的是你，M。」然後我們之間有著30秒的不知所措和沉默，天知道那30秒有多久。

「這是你的咖啡。」小芸似乎有很多話想說，卻只把咖啡遞給我。一旁的小女孩黏上母親，小芸蹲下身來為小女孩梳理頭髮。

「你過的不錯就好。」我把菸蒂塞進自己口袋，小芸抬起頭望著我，眼眶有些泛淚。「再見，祝你一切順利。」很想離開這種無言狀態，背著這對母女往巷口走。

「靖冬啊，小學第一天好玩嗎? 快告訴媽媽…」小芸的話由我身後飄盪而至，我竟忍不住流淚。

M的故事 番外篇(一)

M的故事番外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