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九門】命
或許是與那幾位爺們糾纏得太久,久到齊研偶爾會忘了自己的命。
獨自緩步行走在空蕩蕩的家中,心裡想著聽從自己命令離開,此刻應該已經在吳家某個角落裡沉沉睡去的小滿,齊研忍不住扯動嘴角輕笑。
好歹最後不算辜負了主僕一場,小滿跟著滿叔當年在父親逝世後遣散所有家僕後硬是留下來繼續照料自己,即使滿叔年邁離世以後他曾問過小滿有沒有想走出香堂自個做點什麼小生意營生,小滿亦是死命地搖頭拒絕,其實在齊研眼裡小滿早就像自己的弟弟一樣,只是他絕不能認亦不能說出口,生怕不小心脫口而出的親暱就要讓命格薄弱的小滿捲入無可挽回的血光之災。
仙人獨行,這四個字是天賦也是詛咒,年幼時吳家夫人一句親暱的乾兒子稱呼讓他心頭一軟忍不住怯生生的應了,結果隔天就聽見吳家下僕跌跌撞撞的衝來香堂對著他和吳苟說老夫人出意外的消息,雖然這個劫最後是勉強化解了——不用說齊研自然又是臥床躺了好幾天才恢復,打那天起,齊研便再次認知到與他人保持距離的重要性,無論是為了別人的安全,還是自己,他不願意再見到有誰因此犧牲。
當然那幾位爺不是他想推就能推得開的,不然齊研也不會同他們糾纏這麼多年,只是年輕時也就算了,到了適婚年齡幾個爺們卻還是這樣難免就會引出些閒話。
家大業大的紅府和解府自然不會放任繼承家業的兒子們就這麼同個算命的胡鬧下去,很快就安排了門當互對的世家千金來與其相親,於是齊研也接連吃了二家的喜酒,宴客廳上新郎官的神情都很自然,見著齊研敬酒也是笑著碰了碰杯,在對上眼神之後,齊研忽然間就知道與二人的緣分就此了結了,只是心裡某處卻莫名地像是給硬生生扯下一塊似的生疼,他並不願意再繼續往裡探究下去,因為這樣對大家才是最好的結果。
不久便收到了來自張府的喜帖,這次的新郎是張啟山,手指摩挲著帖子上頭的時間,那其實還是自己算給張老爺子的良辰吉時,姑且算是他的投誠,要是張啟山知道了可能又要衝自己吼上幾句,更可能的是會出現失望的神色吧,齊研撫著胸口,閉上眼睛感受由體內升起的冷意。
半月前多出許多空閒的齊研到了張府作客,那天張日山因為被外派去了別的營已經連著一個月都沒回來城內,反倒是長年住城外的張老爺子卻出現了,見著齊研只是瞧了一眼便走進書房,沒多久張啟山便被請了過去,被獨自遺留在大廳中的齊研不是傻瓜,平時和顏悅色的張家下僕們現下表情都淡淡的,似乎不敢與齊研有太多接觸,就連以往會大著膽子悄悄請齊研幫她們算姻緣的小姑娘都不見了蹤影,就算自己不去細想他也知道大概是什麼樣的情形了。
最後眼看時間晚了,齊研想去向二人告辭卻在書房外邊聽見嘶啞的怒罵聲,一向沉穩冷靜的張老爺子似乎動了真怒,即使隔著厚重門板而有些含糊不清,齊研仍能聽見片段的內容「……你是想要氣死我?還帶著日山那孩子一起跟齊家小子胡搞?你要我以後到了地下怎麼向他的父母交代……」接連著重物被摔落地面的聲響,齊研沒有再待下去,隨即轉身離開了張府。
齊研太了解張老爺子的手段,即使退隱許久,對方仍有的是辦法叫他與齊家香堂徹底消失,就像張家當初一句話就能保住他並幫助齊研在城內站穩腳跟一樣,於是從那日起,齊研吩咐小滿鎖了香堂與鋪子,就算張啟山親自上門也不接見,自己則悄悄避去了吳家。
吳苟近日卻正忙活著一筆大買賣而沒注意到齊研異常的神色與舉動,齊研也不好說,於是二人竟也二、三日沒碰上面,第四個晚上卻是吳老爺子親自到了齊研所在的客房裡。
「吳老爺這是做什麼呢?就別折煞小子了。」齊研看著進房後忽然就衝著自己跪下的吳老爺子還真是嚇得不輕,自然也是立刻半跪著要將人扶起,卻被對方反手給一把抓住。
「我知道我們吳家虧欠齊家許多,至今也沒能還盡。」吳老爺子望著齊研,眼裡交錯著複雜的情緒「但……你放過阿苟吧,算叔叔求你了。 」
齊研聞言不禁怔住,靜靜地看著吳老爺子已老邁許多的臉龐後笑了出來,那笑容既恬淡又隱含著一絲蒼涼。
他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力氣硬是把老者從地上扶了起來,伸手替對方將凌亂的衣服下襬理了理,齊研一面開口道「吳老爺說得是什麼話,吳家這些年對我和齊家的幫忙夠多了,聽說解家有個遠親的姑娘近日要進城尋親,如果好事成了我還要給五爺親自估算個良辰吉時好迎娶呢。」
隔日齊研便趁著吳苟還在忙碌時回了香堂,在小滿欲言又止的表情中打開了張家剛送到的喜帖。
這次齊研沒有去,倒不是怕見到張啟山,而是聽說小狼崽子這次會特地趕回來幫忙張羅,最後是聽代他前去送賀禮的小滿回報,張家的喜宴辦得是既風光又熱鬧,畢竟娶的姑娘據說來頭也不小,連城外的客人都來了許多。
不過張副官一直板著臉,而新郎官額角上似是有點瘀傷,只說是宴客前一日酒喝多了跌的,說到酒,因為小滿到的時間晚了些,只看到張啟山醉醺醺的模樣,最後還是給副官扶著離開的,副官倒是沒醉,只是在看到小滿時問了幾句齊研的近況,並要他代為轉告等自己營內的事忙完了會找空檔去香堂看看八爺。
齊研聽完只是揮了揮手要小滿早點休息,心裡卻一直隱約有股不安感,他無法給自己算命,但卻能從旁推算,最後看著呈現出結果的卦象,齊研反而冷靜下來了。
在接連有人衝著齊家產業茲事後,齊研什麼也沒說,也不再向九門的同伴們尋求協助,只是用最快的速度整理好了剩餘的物資,能脫手的都給盤讓了出去,最後在一個晚上將一隻包袱和寫著齊家歷代列祖列宗的牌位交給了小滿。
「哭什麼吶,只是要你先幫忙保管著,等我把最後這間香堂給處理好就會去接你了。」齊研拍了拍小滿的頭,說了他對對方的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謊言,然後將小滿趕去了吳家——這是他向吳老爺子的請求,無論如何也得保小滿周全。
繞著香堂走了最後一圈,齊研像是感受不到周遭那股燻人的刺鼻氣味與逐漸包圍接近的火光,他逕自坐到椅子上低頭凝視著自己的雙手,白嫩的掌心上紋路極淺,而且沒有姻緣線,或許是要應了自己仙人獨行的命,最終齊研決定選擇這樣的結局。
與其讓不知道哪個來路不明的傢伙取了自己性命,齊研寧可是由自己主動結束這一切,除了尹家——張家新入門的那位媳婦以外,解家紅家似乎也在連日來的意外中擔任了幾次推手的角色,可能幾位老爺子們即使看到兒子娶了媳婦還是不大放心,又或是自己仍舊這樣大咧咧的行走在城內礙了他們的眼,還是怕萬一他離開了長沙後會轉手去幫助他們的政敵來報復,到底原因出在哪齊研自己也說不準,但他真的是累了。
想想當初僅出於為了保住齊家香堂的心思而為那幾位爺們應劫吃的苦,再到後來與之糾纏了那麼多年的時光,齊研還是笑了出來,只是笑著笑著,冰涼的觸感就這麼從眼眶溢出滑過了雙頰,原來還是會捨不得的嗎?
他一直用只是在做戲來說服自己,卻沒料到這麼一演卻將自己深深陷了進去。
「老八?老八!快醒醒!」
聲聲呼喚和急促的晃動讓齊研吃力地睜開了眼睛,迎面而來的就是二月紅滿臉擔憂的模樣。
「我說你怎麼睡一睡就在那又笑又哭的呢?都把我給嚇著了。」一面伸手擦去對方臉頰上的淚痕,二月紅看著齊研微微發白的臉色不禁將人摟進懷裡安撫。
臉埋進了肩窩,齊研聞著來自二月紅身上的熟悉香氣,再加上身子稍微一動就有說不出的黏膩觸感在腿根處滑溜著的處境,很快就意識到自己方才不過是作了場惡夢。
「只是作了個很長的夢,不要緊的。」話雖這麼說,齊研還是忍不住伸手把人給抱住,這倒是讓二月紅有些訝異起來,要知道除了在床事上頭,齊研平時可是少有這種近似撒嬌的舉動。
「還說不要緊,你是看不到自己現在的氣色呢,是被什麼夢給饜著了?同越哥哥說啊,惡夢說出來就不作數了。」二月紅其實也只長了齊研三歲,但就是喜歡用這點逗著對方,單名一個越字的二月紅很少會被人以本名稱呼,所以每每聽著齊研喊自己越哥哥時總是特別覺得有意趣,久了也就習慣這樣子互動的模式了。
齊研哪敢全盤托出夢境的內容與心緒,只得吞吞吐吐的說了個大概,總之就是自己讓他們給遺棄了,說著說著還真有些難過了起來的感覺,二月紅聽完則忍不住想笑--姑且不論張府那位老爺子前年就逝世了的事實,要是連自家的幾個長輩都鉗制不了他還作什麼紅府當家,但看著懷裡那張委屈的小臉他當然還是先親親對方安撫安撫再說。
「你以前不也說了嗎,夢這種事現實裡都是反著來的,那還擔心什麼呢?」二月紅說著又是一個壞笑「看起來剛才是我太輕易放過你了,還有那麼多心思夢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兒。」
之後整個下半夜齊研自然給二月紅整治到連做夢的餘力都沒有直接昏睡到了隔天中午,就更別提這夢境讓二月紅洩漏給其他幾人知道後又是怎麼邊調笑齊研邊各自表露忠心的折騰,總之顯然有好一陣子齊研都再也沒有做惡夢的困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