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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风记: 29 陷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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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舟体内九龙真气正自相冲突,五脏六腑、脉络营卫成了自己的真气激荡之所,九龙相戏之场,较与罗亦内力相拼时还要凶险、难受, 心思:“终有一刻,自己的身体被自己的真气撕成了一片一片,再爆炸开来,才得解脱了。” 又想那蠕毒掌如果练到了最高境界, 中掌之人可能也会受这般煎熬了,不曾想这武林中有一套至今无人练成的功夫,我却已中了一招。

伊舟正在“釜中泣”之时,五德堡人也追踪到了大别山,他们接到“死要见尸,活要见人”的命令,一路紧追不舍,其中很多刚刚投效五德堡的豪杰, 更是将这次追赶作为晋身之阶,表现就更加卖力了。

终于,猎狗们发现了猎物,见到伊舟正盘腿坐在一处石洞口,领头的萨奇挥了一下手,一干人呈扇形慢慢地、静悄悄地向洞口围去, 他们知道伊舟正在调息恢复,可见识过他可怖的功力,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倒希望有人能冒头去试试深浅,却无人行动,只好暗骂:“都他妈的是胆小鬼。” 包围圈越来越小,已经能听到洞内一女子的呼吸,应该是随同伊舟的那位姑娘躲在洞中,众人继续按兵不动。

突然,又一人的呼吸声也传了下来,竟越来越粗重,变为了喘息声, 萨奇心思:“哈哈,伊舟一定也受了重伤,否则我怎么能听到他的喘息声?看来,立功就在今日了。” 正要出击,一人已靠近了洞口侧面,突然飞身举刀向伊舟头顶劈下,萨奇又骂一声:“他妈的,这会儿又急着抢功了。”

一声女子的惊呼,接着是一个人身体重重撞在树干上的声音,众人都扭头看去,要抢攻的那人已瘫倒在一棵树下了, 看向石洞,伊舟依然端坐,似乎没有动过。萨奇继续骂道:“活该。” 其实伊舟正处内力修炼中龙虎交会之际,罗亦的意念真气和自身真气在传入时,只是稍稍做了浅融合,如果不是几千人注视下, 另有五德堡人要趁火打劫,蠢蠢欲动,本应继续再相融一会儿,直到彻底无虞为止。

如今传入的意念还未和自己的意念“空灵元气”合为一体,罗亦一旦撤掌,自身空灵元气就起了排异。 意念真气就成了无本之木,找不到可依存的真气,只得如孤魂野鬼般在体内飘荡着,随意逗弄着自身真气, 引得九龙真气膨胀起来,几乎要将身体爆炸开了一般。

伊舟只能一丝一丝地抓取那股意念真气,慢慢融入空灵元气中,融入一丝,身体膨胀感就少了一分, 就如头脑中一点一点地吸纳了新知识,领会了新道理,参悟了诗文意境,顿悟了禅意一般。 正在这关键时刻,有人却一刀劈了过来,还没接触到头顶,体内鼓荡的真气已自动生出了反抗,将来袭之人反弹了出去。

伊舟又调息一会儿,觉得体内鼓胀之感稍减,就站起身来,入洞抱起叶瓷,走出洞来,围攻之人紧张得只能不住后退,突然,伊舟长身而起, 只见足尖点上一棵树梢,那棵树却不见晃动,已不见了人影。 伊舟向南奔去,又找了一尊大石,觉得体内又翻腾起来了,只得继续盘腿坐下,继续调息,直过了两个时辰,才将那股意念彻底融入了空灵元气中。 终于松了一口气,起身伸了伸懒腰,叶瓷喜道:“终于大功告成了,他们也还没寻来。”

伊舟道:“我们继续向南,再换一处,狡兔三窟嘛。” 说着,携起叶瓷继续在林中穿梭。走了一段,伊舟体内真气又开始乱走, 感觉新的空灵元气开始在体内自我修炼,正在搜寻着体内的本元之气,来组合成真气,却只能搜寻到一些九龙真气“粗胚”, 发现组合不成,就如丢垃圾般,随意遗弃在了体内,又重新尝试组合然后又丢弃,如此周而复始。 伊舟就觉得体内到处都是一团团的各式“真气垃圾”,既不四处游走,也无法疏发出去,越积越多, 心中大骇:“如此这般下去,只怕要被一团团的真气憋死了。”

叶瓷见伊舟脸色又变,心知不妙,道:“又出问题了?” 伊舟点点头,苦思罗亦说起的武学道理:“看来我得从九龙真气‘粗胚’中提炼出两股阴阳元气。 他的叫阴阳二气,我就先命名为空灵二气了,也许我也可以进一步,修炼出空灵九气呢。 而且既然元气加意念可以控制、生化出真气,其实修炼真气与否也无所谓了,更进一步的话,天地万物之神气都可为我所用。 只是修炼一些真气存在体内,也无什么坏处。”

想着又盘腿坐下,开始修炼,已无法顾及追兵是否快到了。 调息了一盏茶功夫,身体慢慢失去了知觉,如死去一般,接着慢慢苏醒过来,就如从冬眠复苏一般,如此周而复始了两次。 叶瓷见伊舟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红的,心中害怕,却不敢稍动,又听见周围悉悉嗦嗦的声音,心知追击的人又找到自己和伊舟了。

叶瓷看着伊舟脸色,却慢慢变作了灰白,心思:“看来修炼到了关键时刻,我也不能妄动,稍不注意,只怕会走火入魔。” 看着他脸色却越来越白,林中鸟雀也越发急迫地吱吱鸣叫,围攻人群越来越近了,叶瓷心中大骇:“怎么脸色这般白了?莫非真的走火入魔了?” 她慢慢推动着伊舟身体,沿着满地野草的斜坡向一个草丛中藏去,触到伊舟身体,只觉得凉凉的,无任何暖意,探了探鼻息,气若游丝,又摸了摸胸口, 心跳微弱,有一下没一下的。

叶瓷大惊失色,不由得滚下泪来, 心中悲苦:“非我不愿和公子同死,只怕死在一处,你的身子还要被人糟蹋着拿去领功,定是你不愿的,只好我来引开他们,但愿他们找不到你。”

叶瓷将伊舟藏好,将被压倒的草丛也尽力扶起,恢复成原状,自己悄悄向北方山上奔去,很快追兵就听到脚步声, 萨奇低声道:“兄弟们,伊舟被我们一顿追赶,伤势更重了,你们听这脚步声,就知他内息不稳,他还得抱着一人,跑不了多远了。” 就听见嘻嘻笑声,人群向叶瓷奔走方向赶去,没奔多远,已抓住了叶瓷,一人问道:“没想到,伊舟丢下你跑了?”

叶瓷正要纠正说:“伊公子没有丢下我。” 一个转念,忙指向北边,道:“是,他向山上跑了。” 她本就因伊舟身亡而伤心欲绝,说话抽抽噎噎的, 让萨奇等人不由得信了,一人抓住叶瓷,不怀好意地盯着叶瓷道:“跟着哥哥们,保证不会丢下你的。” 一干人向北搜寻过去。

众人追赶一会儿,人影没见到,连个摇动的树影也没见到,萨奇起疑:“如果伤势加重,应该追到了啊,莫非中了他们的调虎离山之计?” 厉声对叶瓷道:“你那伊舟情哥哥,到底去哪里了?” 叶瓷依然指着北边,道:“就在前面,继续追啊,追到了,我也要打他几个嘴巴子。” 萨奇笑道:“你这多此一举,我看你是在耍我。” 向手下人一挥手,道:“转身回去!”

不大一会儿,一干人就在草丛里发现了伊舟,又慢慢围了过去,见伊舟面色苍白,叶瓷却心中欢喜:“啊,看脸色又变好了一点儿。”

众人还是不敢轻举妄动,心中却激动万分,立功就在眼前了,其中一人激动之下,竟踢到了一棵树上, 萨奇心中骂道:“没用的东西。” 又看着伊舟,却没见丝毫反应,心道:“看来功夫还是没有恢复,否则踢树的动静儿,他不会察觉不出来。”

萨奇低声道:“现在就下手,这小子脸色越来越红润了,怕是要恢复过来了。” 七八个人举刀就砍了下去,叶瓷吓得大叫一声。 伊舟刚刚苏醒了一分,恍惚中听到叶瓷叫声,有八股凌厉的刀风吹向头顶和脖子,又觉得体内鼓荡的内力晃荡了一下,努力要睁开眼睛, 胸前就挨了一掌,身子就向山下滚去。原来草丛那边就是个悬崖,叶瓷又是大叫一声,晕了过去。

萨奇攻了一掌,心中大喜,叫道:“继续追,这小子被我打吐血了。” 一群人向山下奔去,眼见伊舟直坠到崖下,幸好悬崖不高, 伊舟又骨碌碌地滚到了山下大道上,直到两只马蹄前才停了下来。萨奇等人看去,马上坐着一个黄衫姑娘,面容清丽,正看着伊舟脸庞。 萨奇紧追几步,也到了大道上,陪笑道:“小姑娘,我们朋友不小心滚下了山,没有惊到你吧?”

那姑娘跳下马来,扶起伊舟,喝道:“滚!” 萨奇一跳脚,涎皮笑道:“姑娘长得真美,脾气却这般大。” 那姑娘挥起马鞭,萨奇等人脸上已各挨一下,只得连滚带爬向山上逃去, 跑得远了,才骂道:“这浪蹄子,一看就是怀春了,见到俊俏小生就春心荡漾了,告诉你吧,那小子有主啦。” 边骂边远去了,还念叨着:“哼,先上山扣住那晕倒的姑娘,不怕伊舟那小子不来找我们。”

黄衫姑娘只是不理,搭上伊舟脉搏,却如触电般弹开,但马上又搭了上去,不禁“噫”了一声,又听见伊舟迷糊着道:“瓷妹,瓷妹。” 自言自语道:“奇怪,这公子脉象显出的内力路数,怎么和我家的如此相似,简直是一摸一样。” 此刻伊舟正在苏醒中,脉象中已显出了内力。

姑娘将伊舟扶上马背,却不与他同乘,牵了马缰,向金陵方向而去。入夜时分,就接近巢湖边了,找了一家村店住下,将伊舟安置在床上, 寻思道:“单凭内力路数,我还以为找到了哥哥呢,可这公子虽然与哥哥有几分相似,但却比哥哥白净许多,断然不是哥哥了。” 又想:“我下山这一路,听到传闻,说罗亦被伊舟一掌打入夹江之中,至此就不见踪影了。伊舟那人武功竟如此高强? 我实在无法相信,倒要去较量较量。”

想到此处,就有些烦躁,似乎急不可耐了,心思:“再等等,待醒来后,好好问问这公子,他一路上迷迷糊糊就唤着瓷妹,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姑娘?” 伊舟刚好又迷糊了一声“瓷妹”,姑娘笑着随口问道:“她是谁啊?” 却不见答应。 伊舟苏醒中途被打断,又自我调息了好久,开始重新苏醒,直到第二天清晨,才醒了过来,觉得神清气爽,只是看着周围的桌椅、床铺,大感奇怪, 心思:“这是哪里?我怎么到了这儿?” 心中突然一阵害怕,大叫道:“瓷妹!” 就冲出屋来,正遇上闻声而来的黄衫姑娘。

伊舟见是一个清丽少女,无心仔细打量,只叫道:“你是谁?见过一位叶姑娘吗?” 又道:“定是被那帮狗腿子给劫持了。” 他恍惚记得了一些苏醒前的事,听到叶瓷一声尖叫,然后胸前挨了一掌。转身对着姑娘道:“抱歉,肯定是你救了我,大恩不言谢,我要去寻人了。 请问你怎么称呼?” 姑娘道:“罗珂。” 伊舟稍微愣了一下,说着“好”,已出店解下罗珂坐骑,转眼奔出很远。

这姑娘正是罗亦之妹,听说兄长比武落败,父亲安排人手去接安伯,也不让自己同去,只好偷跑下山,要去寻找兄长, 路上却碰巧救下一公子,却还不知姓甚名谁,还要相询,见他已经走远。 心中胡思乱想:“父亲听说哥哥落败,反哈哈大笑,道‘能打败我儿子的人还没出生呢。’其实我也不信,还是恳求父亲让我下山寻兄,父亲还不愿意, 道‘你是找你哥哥嘛,肯定是找传闻中能打败你哥哥的人吧。’ 真是知女莫若父,我三分要找哥哥,七分倒是要找传闻中打败哥哥的人。 看这人功夫,如果有一个能打败哥哥的人,恐怕就是此人了,看他也受了一点儿伤,莫非是和哥哥较量时落下的?”

罗珂见远去的少年失神落魄的,自己也觉得心神恍惚了:“真想能一直这样照顾着他。” 只信步向东走去,眼前却忍不住浮现出伊舟的样子, 虽然相处不久,连名姓也不确知,更没说上几句话,多数时间昏睡并且呼唤着其他女子,但已在罗珂心中留下了烙印,想着想着却伤感起来了。

正胡乱走着,就听见前面隐隐有马蹄声,心思:“有马?哎,可是父亲教导我们不要胡作非为,抢人马匹肯定是胡作非为了。” 马蹄声越来越响, 又夹杂着一阵一阵哭哭啼啼的声音,罗珂加快脚步,拐过一弯,就见十一个骑马汉子,身穿兽皮缝制的衣服,每人马上大都还掳掠了妇女, 好几个汉子伸手在被掳女子身上摸索着,不堪入目,妇女一旦抗拒,便立遭几个巴掌,中间还有几匹马各驮着几只麻袋,还有牵着猪狗羊的。

有汉子口中嚷着:“这次收获可真不小。” 另一人道:“哈哈,那什么伊罗大战,不仅吸引了周围的武林人士,连平民家的壮劳力也要去看个热闹, 留下这些黄花闺女,就等着我们取用了。” 又一人道:“都是别人老婆了,还黄花闺女呢,我看你是看见母猪也要心急呢。” 说着一阵淫邪哄笑。

突然见到路当中站着一个黄衫女子,冷冷地看着他们,忙止住了笑声,也勒住了马蹄,有人道:“刚还说黄花闺女,这不是来了?哈哈。” 挥着马鞭,只作惊吓之状,但也带着内劲,笑道:“上来吧,我让个座给你。”

罗珂见马鞭挥来,虽然离脸庞很远,也感觉似乎被轻轻鞭击了一下,心知这帮劫匪武功不俗, 思索着:“这周围并没有什么行迹恶劣的江湖帮派,这些人是什么来头?” 又想:“哦,听父亲说过,大别山某处有个雾谷,聚集了很多江湖败类, 只是很长时间蛰伏不出,没什么新的恶迹,于是就没去理他们,后来听说被一位熊大侠给铲除了,莫非这些人就是雾谷中的恶人,又重出江湖了?”

那人见罗珂呆呆出神,又笑道:“原来是个呆女娃子。” 伸手就向她头上抓去,罗珂还在寻思:“杀掉这十几个,倒也容易,父亲应该也不会怪罪, 那就找不到雾谷之所在了。” 见有人袭来,随意退了几步,那人“噫”了一声,心思:“这女娃娃居然躲过了我的鹰爪功。”

罗珂已打定主意:“假装一下,混进雾谷,将他们这些恶人一网打尽。” 脚下刚好碰上一块石头,佯装一个趔趄, 马上众人又是一阵哈哈大笑,被劫的那些女子刚还以为来了一位女侠,有了救星,没想到却也是个不会武功之人,也要惨遭自己同样的命运了, 又重新抽泣开来。

罗珂站起身来,道:“你们是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 使鹰爪功的那汉子已知这女子身怀武艺,道:“你要行侠仗义了?你师父是谁啊?” 罗珂见他眼睛细长却眼窝深陷,鹰钩鼻,嘴巴也是细长,心中觉得好笑,道:“你就别问了,我猜你们正是雾谷中的恶人,是不是?” 众人闻之一惊,心思:“这女娃娃看来也是武林中人,没摸清她的师承来历, 还不能轻举妄动,免得多树一敌。” 鹰爪功汉子道:“你到底是谁?小娃娃不要多管闲事。”

说着,就打马侧身,准备绕路而去,罗珂却一闪身,又拦在马前,道:“你还没回答我呢?” 鹰爪功汉子此时却不想生事了,道:“不是。” 说着又要绕路离开,罗珂却更认定他们就是雾谷中人了,道:“没想到雾谷的人被熊大侠教训一顿后,变得这般乖巧了。” 另一汉子受激不过道:“什么熊大侠?你是不是说昆仑山那个什么谷?那管雾谷什么事了?更不管我们什么事了。” 罗珂笑道:“好,你们不就是从昆仑山逃过来的,既然是雾谷人现身江湖,还有让你们平安回去的道理?看剑!” 挺剑刺上。

鹰爪汉子心思:“看来江湖有人盯上我们了,相安无事是不可能了,将这女娃娃捉进谷里,做个人质还是可以的。” 变掌为爪,斗在一处,不几招,罗珂长剑被抓了过去,人也被绑在马上。 鹰爪汉子解下罗珂佩剑剑鞘,又抖了抖长剑,道:“你这剑鞘可比你的剑金贵多了,挂着吓唬人的吧。” 心中对她更不为意了,只是那群汉子见她也是武林中人,且不知来历,又担心她只是个诱饵,不敢太过无礼。

一路颠簸,靠近雾谷时,众女就被蒙住了眼睛,免得她们看出路径。罗珂却用内力将蒙眼布带松出一条小缝,终于进了谷中,四山合抱, 云雾缭绕,难怪以雾谷为名。入口山路更是崎岖,几乎不能称之为路,此刻众人正走在乱坟岗上,杂草丛生,间或露出一些墓碑, 更多的是一个个小土包,偶尔窜出几条被惊动的野狗,嗷的几声,吓得那些妇女胆战心惊。

穿过乱坟岗,继续行进,不久一行人走进一个小广场上,谷中人已围拢了过来,熙熙攘攘有上百人之多,有人叫道:“范老三,这次打谷草,收获不小啊。” 有人已揭开众女蒙面,叫道:“还有这么些美人呢。” 人群却不围来,依然站着,打量着她们。 那鹰爪汉子原叫范叔山,本是岭南范家硬手,传闻作恶多端,被范家逐出,没想到流落在此,听闻笑道:“多亏了夹江边上一场大战。”

雾谷中人外出采办必需物资,就会化装一番,悄悄出去,称之为打谷草,有补充谷中粮草之意,这次范叔山就扮作猎户,没想到带人下山后, 就听闻夹江边上高手决战,他本也是练武之人,抵不住诱惑也去观战,但伊、罗二人对上掌后,他不敢久待,便提前离开回山。 途中想到这巢湖边上、大别山下,各门各派都去瞧热闹了,老巢正空虚。 于是恶向胆边生,一路劫掠,抢了马匹、粮食,又牵了农户家的猪、羊,夺了干肉、干菜等,还见色起意,连守在家中的农妇也遭了毒手。

此刻,雾谷众人已将掠夺之物整理、摆放在场内,有人开始按人头分发,罗珂见众人井井有条,除了几位妇女还在抽泣,偶尔有人嬉笑, 小广场上竟安安静静,心中奇怪:“这些恶人,也没人交代,居然这般守规矩。” 待分完了干货、粮食以及盐巴等,猪、羊、马匹却被赶入了谷中,范叔山道:“这些活物,养肥了,再杀了分肉。接下来就是这几个女人了, 该怎么办呢?”

在雾谷众人眼里,罗珂就是个待宰羔羊,此刻和其他女人一样手被反绑在背后,齐齐地蹲在场地中央,而她却很好奇他们要怎么对付她, 和谷中众人一样翘首看着范叔山,其他女人都低垂着头,听天由命了。有个人就说话了:“这没办法决定的,不就得大家伙儿一起商议嘛。” 范叔山不情愿地道:“那就去叫另六位寨主过来议事吧。” 谷中因林木、溪沟阻隔,间杂聚居了七处,名之为寨。

不多一会儿,跑腿的就叫来了六位寨主,各向罗珂和妇女们扫视一眼,目光最后都停在了罗珂身上。待范叔山向他们说完情由。

其中一人大喝一声:“老三,你干的好事!我还以为你引见新人呢,原来,不仅在谷外劫掠生事,还将这些人带入谷里,露了我们行迹, 这不是要引狼入室吗?” 是个身穿土黄色袍子的汉子,瘦骨棱棱,双眉斜垂,面容如晒干了的一片荷叶。 另一人,也是个瘦高个,脸上却很丰腴,道:“老大多虑了,这几个娘们儿会是什么狼啊?”

黄袍老大道:“这些女子可能不是狼,只怕有恶狼尾随着她们呢。六弟向来机敏,如何想不到此节?是不是被美色迷了心窍?” 范叔山忙道:“各位兄弟,我一路小心,万不会有任何人跟着。想我们费正兄弟出谷一趟, 自今未回,我也没找寻到丝毫眉目,想是被人害了,这可是谷外武林先坏了规矩。” 一个胖子接着道:“如此,那就共议了,我看此前也没议过,这种情况,该如何是好?” 七个人一起点头,道:“那就议吧。”

罗珂又端详其他几位寨主,一人身穿铁青色儒生衣巾,眯着眼,两撇胡子,另一人身材魁梧,大耳朵,神色剽悍,还有一人却是个女子, 体态丰满,脸上一直笑眯眯的,不多说话,六人商议中,她也是不住点头,仿佛谁的话语,她全都赞成。 七人商议一会儿,道:“我们商量出了几个法子,但这毕竟关系到谷中所有人的性命儿,所以也需要看大家赞不赞成。大家互相看看周围, 人都到齐了没有?” 在七人商议时,已陆续有人去叫,一时广场挤了有两三百人。

罗珂心思:“这雾谷捣什么鬼?还要众人一起商量怎么对付我们呢?” 等了一会儿,黄袍老大道:“我看了看人数,没全到,也有大半了。 现在就开始吧,事涉老三,他只能置身事外,虽然大家都知道,我也得重复一遍,事关规矩。我们先商量范叔山打谷草时,无端生事,还劫掠妇女入谷, 该怎么处置。第一个意见是除去他寨主之位,罚在石洞里面壁思过,同意的站到左边去。”

一人站在一个稍高的台子上,开始清点人数,广场中七位寨主有三人同意,过了一会儿,那人喊道:“五十九人同意处罚。” 罗珂见到范叔山在众人走动站位时,还扭头过去,以示绝不偷看,心中笑道:“江湖上传闻说这些人都是无恶不作,犯下众怒,走投无路之人, 没想到竟如此迂腐不堪。我要是不混进此谷亲眼目睹,如何能信?”

黄袍老大道:“好,另一个意见是老六提出的,我们中也有三人同意,那大家再站一下这个法子, 就是老三行事谨慎,不会给雾谷带来灾祸,就不赏不罚了。”

罗珂又是一阵冷笑:“这些恶人还这么看重规矩,早知如此,也不会沦落到藏身雾谷,天天见不着太阳了。看来这老大也不过就是说几句词的本事了。” 不久那点数的人又叫道:“一百三十五人同意六寨主意见。” 黄袍老大朗声道:“那好,如此范叔山就不赏不罚,接下来我们继续商议怎么处置这几位女子了。”

罗珂已无心继续关心他们怎么商议,怎么表决了,心思:“还不是那些人得了范叔山的好处,抢了那么多干肉,好意思再处罚老三?果然还是不改恶人本色。 在谷外哪怕强抢民女,做下伤天害理的事,只要能笼络住几个人,就可以不赏不罚了,要是讨好得更加心花怒放,岂不还要赏赐了?” 想着范叔山做的恶事,看着黄袍老大按着一丝不苟的程序,庄严肃穆地就要将一帮良家妇女当作“牲口”处置,而作恶人还能不赏不罚,就觉一阵反胃。 只安坐闭目调息起来,等着你们演完把戏,再一起收拾了你们。

半晌,有人突然叫道:“姑娘,醒醒。” 罗珂睁眼见是黄袍老大,听他说着:“好,姑娘醒了,我们经过商议,决定将你们扣押在谷中,永远不得出谷, 连采办之事也不能安排给你们。” 其他妇女听了不会被杀,也不会再遭侮辱,只得都无奈地点了点头。 罗珂突然道:“我有意见!” 范叔山道:“你们还没正式成为雾谷中人,不能有任何意见,成了雾谷中人后,再说意见吧。”

罗珂道:“这......这......岂不有趣?” 她也被范叔山的话给绕糊涂了,又道:“那你们就再商量商量,新入谷之人,在入谷之前能不能有意见吧。” 黄袍老大道:“姑娘说得有道理,那我们就再商议商议。” 范叔山无奈,按谷中规矩,七位寨主,只要有人提出任何要商议之事,大家就得按规矩商议。 罗珂心中暗笑:“这老大对商议商议这事,很是上瘾啊。”

又过半晌,黄袍老大道:“大家有二百零一人同意:你们可以有意见。至于大家同不同意你们的意见,待你们说出意见后,再商议。” 罗珂忍住笑道:“好,我的意见就是,我要与雾谷中人比试较量,能赢了我,我们就留在谷中,永不出谷,要是我赢了一招半式, 首先你们得告诉我这雾谷的掌故来历,另外,这些女子中如有愿意出谷的,我就带她们出谷,我自会保证任何人不会透露雾谷之所在。” 她心中由好笑变作了好奇,而且觉得雾谷这些规矩,虽然迂腐,但挺有趣,至少还给了自己一次说出意见的机会。

黄袍老大道:“我们已经知道了你的意见,我们再商议商议。” 这次商议,七位寨主都同意比试,想是对战胜罗珂很有信心, 加上另有二百三十人想要看热闹,就同意了罗珂的意见。黄袍老大道:“今日时间不多了,还请各位在谷中休息一宿,明日就在此处比试。” 罗珂道:“这比试,你们人多,我就一人,到底要比试多少场,可得定下来。我说最多十场定胜负。” 黄袍老大道:“对,这还得商议商议。” 罗珂只能苦笑着等他们商议,终于也同意了十场定胜负。

罗珂道:“如此甚好,但各位寨主怎么称呼啊?还有劳介绍。” 黄袍老大于是依次介绍,老大康加金,老二胖子戴德,老三范叔山,老四是那位女子花胜荣,老五魁梧汉子姚克牛,老六罗浮立,是个瘦高个, 老七桑墨,儒生打扮,手持一只判官笔。罗珂知道了各位名号,大多听父亲讲过他们的劣迹,就耍赖说自己叫舟一。

一夜无事,第二天一早,人群早早就聚在一起了,还留出了比试场地,那些被掠的妇女们也被绑到,专等罗珂。

罗珂姗姗来迟,刚站到场地中,范叔山就急不可耐地跳了出来,他本就是个淫邪之人,从碰见罗珂那刻起,就见色起意, 却因担心背后还有其他人跟着,就一直忍着, 这时已经入了谷,也确定后面没有跟来的,却因为老大喜欢“商议商议”啰嗦了半天,早就忍不住了, 还想着第一个出手,一旦制住了罗珂,这女娃娃就归自己了。

范叔山一上来,就双爪齐出,招招就朝着要害抓去,罗珂佩剑被缴,只能舞掌拆招,范叔山一副淫猥表情,有时触到罗珂手臂, 还突然变做抓挠、抚摸,表情更是夸张,罗珂心中一阵恶心,心中发狠:“看我不把你这两幅爪子给捏碎了。” 康加金在旁看着,笑道:“老三,你这双鹰搏兔,连一爪抓死少林寺玄轮大师时,也没用过,对这女娃娃居然这般看重,怕是你...呵呵。”

罗珂见范叔山招式越发轻薄,不知还会做出什么举动,又听大寨主之语, 心中也有些惊异:“那玄轮大师是比少林寺方丈还高两辈儿的高僧,武功卓绝,居然被这老淫贼一爪抓死了?” 就不想继续试探了,掌风陡转凌厉,如挥舞着一柄长剑,向范叔山腕处切去, 还没肌肤接触,已有一双手掉在地上,还维持着鹰爪状,活蹦乱跳地掏挖着泥土,良久才息。

范叔山一声惨呼便晕倒过去,齐齐断去的手腕就如两个水龙头,不住地喷着血箭,双臂中未消的内力也随着血箭泄了出来,携着鲜血射得更远了。

罗珂喝骂道:“敢对本姑娘无礼,看你再怎么双手不老实。” 众人看着诡异、可怖的场景,俱是大骇:“好厉害的无形剑气。” 被劫的妇女们也是心中颤栗:“这下可惹怒了这些恶人,我们可就惨了。” 也有人想着:“好棘手的小妮子,活该那老三色胆包天,打着架呢,还毛手毛脚的。” 更有几人已将断手收起,扶着范叔山向屋里去了。

戴德向来与老三相睦,心中虽然惊惧不已,但也提刀冲向场中,叫道:“你手段狠辣,这就要为兄弟报仇了。” 罗珂冷笑道:“你叫戴德,你兄弟是谁?莫非叫感恩?你为谁报仇?这范叔山作恶多端,早该受此刑罚,再说,他也不叫感恩啊。” 戴德更是气急,单刀刷刷劈出,罗珂将将躲过,戴德却突然停手,道:“你用什么兵刃?我可不能单刀对你赤手空拳。” 罗珂道:“那我就用你这单刀做兵刃吧。” 伸手就向单刀上抓去,并不顾及是刀刃还是刀背。

戴德向来自视甚高,对雾谷中的兄弟也是傲慢无礼,曾经单刀力战太行山七雄,救出糟蹋了别人妻女的范叔山,两人成了至交。 见罗珂如此托大,更是恼怒,但刀法依然不乱,刀刀向罗珂手腕削去,就是要将对手的双腕斩断,就如她对付范叔山一般。 罗珂一抓不中,接着就被单刀缠住,心道:“刀法着实精妙,还不能小瞧了。”

又斗了几招,罗珂小臂上已被划出了几道口子,也是鲜血淋漓,戴德又回刀罢斗,叫道:“快去取你的兵刃来。” 罗珂手臂受伤,更激起了她的傲气,道:“对付你,何必用兵刃?” 戴德口中哇哇乱叫,刀锋如泼雨般攻来,罗珂口中虽然极尽轻蔑,心中却是佩服对手的,不再直撄其锋,四下腾越着闪避,边小心试探。

如此飞跃腾挪了上百招,雾谷中突然变得明亮,太阳也照了进来,众人迎来了一天中的片刻阳光,心情也变得舒展了许多。戴德却愈发焦躁了, 罗珂游走间,却到了迎着太阳的方位,众人见阳光洒在她脸上,更显得明丽不可方物,但戴德无心多瞧,一刀横扫下盘,罗珂不得不跃起躲开, 恰好一道阳光直射她双眼,下意识地扬起右手遮蔽,戴德见她门户大开,心中一喜,也不管是不是胜之不武了,单刀斜撩而上, 突然双眼一花,接着手腕被一双柔嫩温软的小手握住,却如被铁钳箍住一般,手一抖,单刀落地。

众人刚才还在为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就要身首异处而惋惜,有的已闭上了眼睛,突然听到哐当一声,就见戴德已委顿跪在了地上, 这一下突变让众人乍舌不已,原来单刀上撩,要斜削罗珂脖颈,途中刀身正好反射了阳光照向戴德双目,他本来背对着太阳,这一下阳光直刺, 更让他眼睛一花,手一哆嗦,就落了空。 罗珂迎着太阳,已适应了太阳光,正瞧得真切,趁机抓向戴德手腕,又一指点中膻中穴,顿时让他单刀脱手,身体不支,跪倒在地。

几大寨主不知是罗珂运气好,刚好碰上这般巧事,还是她有意设计,心中惊叹:“这女娃娃可真了得。” 罗珂心道:“侥幸、侥幸,可不能再托大了。” 言道:“下一个!不过先把我的佩剑还给我。”

康加金扬了扬手,一名喽啰将佩剑递上,罗珂看了看剑鞘完好无损,微微一笑,道:“还有谁要来比试?” 话音未落,就见眼前微光闪闪,一丛细针直向面门射来,远远就闻着一股淡淡的香味, 罗珂舞剑挡下细如蚊须的银针,叫道:“要比试,也不报个号的吗?” 就听一女子道:“发暗器,还有提前给你说一声的吗?” 罗珂见是个美貌少妇,心思:“这暗器显然喂有剧毒,又细又小,要不是太阳还照着,反射出了一些闪光,怕是叮我身上了,还没发现呢, 今天这太阳已经救了我两次了。”

来挑战的自然是花胜荣了,格格笑道:“居然还能挡下我的黯香神针,再接一针。” 说是一针,却如毛毛雨一样,无数细针漫天飞来, 罗珂也不知如何挡住,只舞剑成墙,护住周身,又躲过一攻,心思:“如此可不能长久,她要是一直发针, 我一直要舞剑挡住,只怕没被毒针射死,先自己累死了。” 想着就向旁边的树林里奔去,花胜荣叫道:“想躲?今天不把你的俏脸都点上麻子,我就不叫绝户仙姑了。”

罗珂已抢入林中,有了大树挡着身子就轻松多了,笑道:“你长这么美,怎么取个这么难听的雅号呢?” 花胜荣叫道:“你管不着,再说也没你美啊。不过,马上你就没我美了。” 说完,哈哈长笑。 罗珂听她语气中满是因妒忌而生的恨意,觉得莫名其妙,道:“哼,我倒要看看你那蚊须般的神针怎么给人点麻子。”

长剑舞起,围着花胜荣转了一圈,一抱之粗的大树纷纷倒下,都压向了花胜荣,半晌才从乱糟糟的树枝树叶中爬出个头来,身子却被压着、卡在了树下, 口中骂道:“小妖女使诈。” 罗珂长剑指着眉心,格格笑道:“我看你怎么发针。我倒是真得奇怪你怎么得了那么个雅号的?”

康加金等人也走了过来,道:“舟姑娘,这一场你赢了,让花寨主先出来吧。” 罗珂道:“稍等,她还没回我的问话呢。” 花胜荣道:“不就是我杀了那姓唐的几房姨太太、小妾和她们所生的小孩,让那姓唐的绝了后而已。” 罗珂惊得头皮一凉,长剑差点脱手,心道:“这女人可真恶毒,杀人妇孺,还说得这般轻描淡写。” 剑尖颤动,真想一剑下去,但想如果杀了她,怕雾谷中人不依,会拿那些被掠进来的妇女们出气, 又问道:“你为什么这般狠毒?” 花胜荣道:“谁让他移情别恋,还借口说什么要多子多福,哼,其他女人美吧,生的小孩多吧,经得起都让我点上麻子,割出个井字,再一刀刀杀了, 我让她们美去。” 她说着不知多少年前的事情,还恨恨不平,仿佛那些无辜被她杀了的女子依然对她不住一般。

罗珂也听不下去,出了树林,也不去理她,心思:“这谷中果然恶人太多,我是呆不下去了,必须得领着那些女人出谷去。” 对其他寨主道:“还有谁?” 一个魁梧的汉子走了出来,手提一柄大刀,刀背甚厚,刀锋又极薄, 瓮声道:“小姑娘武功高超,智计百出,我姚克牛佩服,想问我师兄费正是不是栽在你们手上?” 他师兄费正出谷办事,始终未回,才让他接了寨主之位,他想这小女子闯入雾谷,定是费正露了行迹,被她的同伙害了,又得知了雾谷的事情, 才想办法混进来的。

罗珂心思:“听这名字,这人应该力大无穷,还能克牛呢,功夫应是刚猛一路,脾气多半暴躁,倒可以先气他一气。” 言道:“什么费正,费歪的,我不认识。” 姚克牛暴喝一声,大刀已当头劈来,看他身材魁梧,兵刃也是粗旷一路,刀法却轻快灵妙,变幻莫测的刀路裹着奔雷般的刀风向罗珂扑来, 粗豪中带着细致,逼得罗珂连连后退,一直到了檐下,退无可退了,刀风刮在脸上,也一阵阵生疼。

罗珂身处险境,心中却有些后悔:“要是早听父亲的话,练就了如他一样的武功,也不至于被一柄刀逼得连连后退,真是丢了父亲的脸面。” 她本是个争强好胜的人,儿时就和哥哥一起习武练功,较武比试时,哥哥老是让着她,一旦洋洋自满就不精益求精了,父亲提醒多次,也是不听。 待时间一长,两人长大,固然没有达到父亲的境界,连哥哥也是不如,自己只能以“比不上哥哥,但比江湖中人还是绰绰有余”来自我安慰。 这会儿遇到可以一战的高手,才想起来此前不够用功。但也不能说哥哥害了自己。

她虽然一时被逼得手忙脚乱,但武功本就远高于姚克牛,慢慢熟悉了他的刀路,已看出刀法中的很多破绽,挺剑连连反击,第四剑就让姚克牛不得不弃刀, 剑尖一抖,就抵住了咽喉,罗珂笑道:“你输了!” 哪知姚克牛暴喝一声,一个缩头,就地一滚,拦腰抱住了罗珂,让罗珂一时大窘,又羞又怒,突然忘了怎么反击了,口中大叫:“无耻、无耻!”

姚克牛倒不是范叔山那般淫贼,只是性子暴戾不服输,要乱缠到底,就不讲什么招式了,张口就向胸前咬去,罗珂大骇,只得伸腿不断急踢, 姚克牛口中吐血,却拼死不撒手,一张血盆大口离罗珂前胸越来越近,罗珂也不顾上羞愤了,一掌向他头顶击落,就地如泥鳅般滚开, 就觉小腿上一疼,膝盖还是被人咬了一口。罗珂站起身来,心中气急,一脚踢在姚克牛腰间,将他踢得骨碌碌滚出老远。

罗珂满脸通红,整了整衣衫,对康加金道:“你们还有这般打法?真是枉为江湖豪杰,连恶人也不会这般死缠乱打。” 康加金道:“这个嘛?我们还没商议过,与人对敌时,能不能用这种招式,所以眼下这般打法是没什么问题的。” 罗珂只得苦笑,心道:“哎,他们本就是一帮恶人,哪是什么江湖豪杰了,什么江湖规矩,对他们就是对牛弹琴,看来只要未经‘商议商议’都是可行的。”

罗珂无暇再想,桑墨已笑眯眯站在场地上,道:“姑娘连战四场,是否要休息片刻?” 罗珂看日头已经偏西了,心想还是就在今天赶快了结的好,免得夜长梦多,便道:“进招吧。” 桑墨道:“那小生就领教姑娘高招了。” 说着还恭敬一礼,罗珂只得还了一礼, 心道:“难道雾谷中还有个谦谦君子?怎么也被逼到了这群恶人中间呢?”

桑墨又道:“在下的兵刃就是这杆判官笔,只是笔头上黏有毫毛,是真的可以写字的一支笔,只是大了不少,而且也不蘸墨汁, 这笔头中就装着毒汁,有时会从这毫毛中渗出来,要是在谁脸上沾上一星半点,可就会烂开一大片,直至腐烂入骨,想你是个娇滴滴的姑娘, 要是在脸上溅上一点,成了个骷髅头,可就糟了,我言尽于此,可不要说我言之不预也。”

听他啰啰嗦嗦一大通,罗珂明知他是要耸人听闻,乱人心神,但也禁不住一颗心突突直跳,看着黑黝黝精钢而铸的判官笔,两尺来长, 前面一个硕大的笔肚子,不知道里面装了多少毒汁,笔杆中是不是还有什么机关,寻思:“我先一剑就给它来个开肠破肚。” 待他说完,也不继续搭话,一剑就向笔肚子上刺去,当的一声,溅出一些火花,只削去了薄薄一片。

罗珂心道:“我这剑虽不是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但有我内力加持,削钢剁铁也不在话下,这肚子还挺结实的。” 又加一道内力, 直削过去,又是当的一声,又掉了一些碎屑。

罗珂就与那笔肚子较上了劲儿,非要将它刺破,放出里面的毒汁不可,又是当当不停,罗珂已刺出十几剑,将外面的锈迹都削去了, 笔肚子就如刚被打磨了一番,光亮如新,本来灰黄的笔尖毫毛却慢慢变黑了。桑墨脸上也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罗珂一惊:“啊,我去削笔肚子无果,却帮他把毒汁给逼得滲出来了。这下得小心了。” 原来这判官笔长久不用,毒汁与毫毛间的滲透孔道已有些锈了, 昨日定下比武约定后,桑墨拿出笔来,费了好多力气,运使真气于笔上,也没逼出毒汁丝毫,这下他的武功可就打上一半折扣了。 今日旁观四场比试下来,见罗珂年纪虽幼,内力甚强,就略使小计,诱使罗珂帮忙逼出毒汁来,没想到罗珂果真上当。

滲毒通道一通,桑墨笔势渐渐迅疾,一笔一笔就在罗珂俏脸四周点来点去,也是幸好孔道还有些锈堵,否则,那毒汁就可喷溅出来, 罗珂的脸上只怕已经沾上了毒汁。可此刻,就算毒汁暂时不能喷溅而出,罗珂也已是险象环生,万一那孔道疏通,毒汁喷出, 可比那花胜荣的黯香神针更难以防范。

桑墨又一步欺进,两人就像各持剑、笔,互相在对方的脸上比划着, 可是罗珂就算刺上对方,不过是留下一个伤口,自己的脸颊要是沾上了毫毛或毫毛喷出点毒汁,可就送了命,甚至是毁了容了。

两人的兵刃就此互相架着,只能进攻不能回防,罗珂是越来越危险,心思一动,索性弃剑,就如扔标枪一样,当胸扔出,桑墨只得缩身将将避过, 长剑插入一颗树上。罗珂一个侧身,一把握住笔杆,一手向对手手腕拂去,桑墨就觉手腕如被火燎一般,想起范叔山双手齐断的惨状, 心下一惊,不得不放手。罗珂轻易夺下了判官笔,一转手,就向桑墨脸上点去,桑墨又惊又羞,只得仰面倒下, 心思:“此番休矣。这女子不仅内力深厚,剑法高明,胆识也是过人。败给了她也不算羞耻了。”

罗珂见对手倒地,就如平常一样,就要将笔尖对住人胸前,直到对手认输再撤开,突然想到这笔尖毫毛中有毒汁,只怕会滴了下去, 忙转向将笔尖指向了地面,果然一滴毒汁滴下,就见地面上冒出了轻烟,顷刻间地上就腐蚀出一个小坑,罗珂心思:“好厉害的毒汁。好险,好险。” 要是稍晚点儿制住他,这毒汁就溅在罗珂脸上了,想到此处,更让她心惊不已。

桑墨一弹而起,顺手夺下了判官笔,罗珂本来就要还笔与他,无丝毫防备,桑墨抢下笔来,就要向罗珂脸上刷来, 罗珂却一时呆住,没想到桑墨竟然这般狠毒,自己饶他,他却趁机反咬一口,心中气苦:“只怪自己忘了还身处雾谷之中,哎。” 就在此时,一把折扇挡在了自己面颊前面,那判官笔就在扇面上刷了一笔粗粗的一竖,折扇瞬间就千疮百孔了。

罗珂才想起来后退一步,见一位竹竿般的瘦高个站在自己身边,伸手用折扇挡住自己,原来是罗浮立救了自己, 罗浮立扔掉折扇,责问道:“老七,这姑娘明明赢了,你如何还能再出手?” 他实在不忍心罗珂被如此毁了容,他轻功本就极高,也只他能救得了罗珂。

桑墨也有了一丝愧疚,一言不发走下场去,罗珂本想质问康加金,心思他肯定要说这手段不曾商议过,也是没什么问题的,就忍住不说。 忙躬身向罗浮立道谢,道:“多谢罗兄长救我。” 罗浮立摆摆手,道:“姑娘武功高明,就算比试我引以为傲的轻功,恐怕也不是姑娘对手,我就和姑娘赌一把,如何?” 罗珂奇道:“赌什么?” 罗浮立道:“我赌你并不姓舟。” 罗珂道:“那我输了。” 他见罗浮立救了自己,又以为他发现了什么端倪,就不想骗他。 众妇女可就担忧不已,开始窃窃私语。

罗珂见状,对罗浮立道:“那你猜我姓什么?” 罗浮立道:“那我就不猜了,我也不知道,我刚才不过是诈你一诈,哈哈,没想到,你又上当了。其实你比到第五场后,就可以不用比了,哈哈。” 罗珂一听,叫道:“正是,五场我已全胜,你们已不可能赢我了,就算接下来你们五战全胜,也不算是赢了我,我自然就可以出谷了。”

一番较量,罗珂五胜一负,黄袍老大康加金极为惊骇, 无奈道:“那姑娘就出谷去吧,只是姑娘可要信守承诺,不能泄露了我们行迹,范叔山所做恶行,我们定在此后设法弥补。” 语气已是恳求。 罗珂没想到这些不讲道义,不择手段的恶人还真讲信用,也正色道:“老大放心,我自然说话算话,我出去后,就放言说,遇上劫匪, 我藏起了众位姐姐,杀光了土匪,还会给他们金银,补偿他们损失。” 黄袍老大道:“如此甚好。”从树上拔下罗珂佩剑,捧给了罗珂。

罗珂又道:“抢掠东西,还好说,只是那范老三有没有杀人或奸污了什么女子?如果有姐姐刚烈,去寻了死,人死不能复生, 这可都是你们的罪孽,也无法补救了。” 她比武获胜,心中爽快,说话就有大姐大的气势了。 一位跟着范叔山打谷草的人道:“我们出谷绝没有杀人,也没污人妻女,只是......” 罗珂也见过他们的丑态,打断了他,对众女道:“众位姐姐,能不能原谅这些人的无礼之行?” 各位女子已被解除了绑缚,但头依然垂得很低,都点了点头,又问愿不愿意出谷,大家又全部点了点头。

罗珂道:“如此甚好,还有一件事,得告诉我这雾谷的来历了。” 老大康加金道:“好吧。” 正要继续,老六罗浮立道:“老大稍候,舟姑娘说要告知她,却没说其他女子也要听吧。我们还是先让她们回避一下。” 罗珂心思:“你倒是机灵,我倒是只说过要告知我自己。” 道:“好吧,你们可得保证她们周全。” 黄袍老大作色道:“那是自然,你把我们雾谷中人看成什么人了?” 罗珂更觉好笑,心道:“你们都是些什么人,江湖中传闻可多了,我刚才也亲眼见识了。”

曾经的雾谷确实是江湖上,那些作恶多端之人,被追杀得走头无路,自知恶贯满盈,却还想苟延残喘,就翻山越岭,找了一处藏身之处, 雾谷这地方群山环抱,一路深涧峭壁,道路崎岖,却极易藏下埋伏或设下机关,寻仇之人往往追到附近,就无功而返,甚至丧命。 被人一加传扬,恶人更是蜂拥而至,恶人越多,就越不易追杀了,慢慢江湖上就不再去雾谷寻仇、除恶了。

雾谷中人就过上世外桃源的生活,最多时候,雾谷之内,恶人上千,可是好景不长,外敌既去,内乱便生,这些人本是魔头,有些互相之间还有仇怨, 又要争当老大,便自相杀将起来。两三年内,上千人的雾谷只活下来百十号人。活下来的人只能忙着收拾尸体,否则不用再打,也都得染病死光光了。 埋完尸体,大家也无力打下去了,可恶人最了解恶人,谁也无法完全相信别人,可上百人生活在一处,总得有个主事的, 于是就想着万事都商量着来,互相妥协让步,只要大多数人同意怎么办,那就怎么办。 就算有人不同意最后商议结果,其他人也不能欺负他们,毕竟都知道自己也有可能在某件事上会不同意多数人的商议,自然都理解了。

说到这里,康加金道:“这些说起来不过是我一句话的事,商议出这么个规矩可是花了十好几年呢。但直到现在, 有事大家商量着来,这个规矩是一直传下来了。我们可是得小心珍惜这有事好商量的规矩,否则一旦没了规矩,大家又互相砍杀起来, 到头来可都进了那些墓坑或者被狼给吃了。” 罗珂道:“这个我倒相信,就看今日,一点点儿事,被你们折腾了小半天。” 罗浮立插口道:“舟姑娘,可别嫌啰嗦麻烦,要是你被捉进了其他山寨里,只怕就保不住那些女人了。这可要感谢我的本家前辈呢。” 罗珂心中笑道:“你还不知道,我也是你本家吧。” 问道:“是什么缘由啊?”

罗浮立道:“最开始,雾谷中事务,虽然可以商量着来,可也只有武功足够好的人能参与商议,后来嘛,只要有武功的男人都可提出意见了。有一年, 谷里来了一个罗姓之人,叫罗曼才,是个风流浪荡之人,抢了很多江湖人士的妻女,被人追杀,走投无路,只得逃来雾谷。这人可真是个多情种子, 就算逃难,还带着自己成群的妻妾。会讨女人欢心的人,脑子也都灵光呢,这人发现谷里的规矩有个漏洞,其实就是谁能笼络的人多,谁就说了算嘛。 他自己女人多啊,于是就联合那些妻妾多的人,将规矩又改了,此后,女人也可以说出意见了。”

罗珂道:“那确实得感谢他,否则,我一个女儿家,想说意见,你们也不会拿来商议了。” 康加金道:“这罗家前辈可就开了个坏头啦,后来有个姓林的前辈,叫林成德,他养尊处优,逃命还带着很多仆人,这人也发现了那个漏洞, 于是就要求仆人们也能说出意见,仆人们自然赞成,那些手下仆人多的也多数赞成,他还分仆人给别人,又笼络住一些人,这规矩又改一次。 不过这规矩一改,让这位林前辈自讨苦吃,自从仆人们能参加商议了,慢慢也改了一些规矩,比如入了雾谷,就可以自动脱离奴籍, 没人再去当他的仆人了。所以你们看,现在雾谷之中,没有主人、仆人之分了,只有互相帮助。”

罗珂笑道:“如此看来,这雾谷比江湖还好呢?简直个个都是圣人。” 没想到康加金不理会罗珂话中的讥讽之意,笑道:“那是,如今进入雾谷可越来越艰难了,没人引见,怕是找不到门路的,想要引见,也看人够不够恶, 是不是真的走投无路,万一有能人找到路径,谷中人也自然欢迎了,但是从此不能出谷了。”

罗珂心思:“原来如此,不过他们被逼着说出这些故事,谁知道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 但心中依然思考着“有事大家商量着来”这句话,觉得雾谷之外,江湖之上,要是也能如此,只怕要少很多刀光剑影了, 只是这雾谷中一旦一起商议出一个做恶事的法子,也得按其行事,有些可怕了,又想着毕竟江湖中的恶人之恶、恶人之数都不如雾谷, 说不定商量出的都是些好事,也就释怀了。

罗珂带着那些妇女,出了谷去,将她们各自送回家中,均说家中遭了劫匪,幸有姑娘相救, 罗珂又赠些银两,补了各家损失,俱很欢喜,也就信了劫匪之词。 而雾谷中人,待罗珂走后,就改了出入谷的路径,重新设置机关埋伏,依然没有江湖中人能找寻到他们。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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