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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著卻困在原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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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人都有個被困住的故事,有些聽起來彷彿很遙遠,
但再想想其實也很近,不就是自己或身邊的人嗎?

反覆的母親大人

打打牌是我們全家聚一起的家庭活動,有事做、有話聊。

有了小孫子後傳統照舊,只是吃飽飯後母親大人會加碼一大盤水果,「還餓不餓? 阿嬤切水果給你吃,有櫻桃、芒果、葡萄、梨子。」那一大盤滿到掉出來的水果,只有種類會隨季節變換,數量總是不變。只是打牌不免要幾個小時,我看著自己找事做的小孩,有時候有點捨不得「覺得他自己一個人玩這麼久沒人理他,有點可憐。」母親大人沒幫腔卻反過來斥責,「你是有沒有對哈,哪裡可憐! 他油夠幸福欸!」

有天找母親大人出來喝咖啡,講到這件事,她再次抗議我的看法,眼中冒著怒火。然後,眼前這個七十歲的老太太,握著咖啡杯低頭閉起眼,流下了眼淚。


只有今天沒有明天的土豆

應該在上高中的土豆,頭髮染成藍綠色,挺著大肚腩,嚼著檳榔叼著菸,開著破舊的小貨車去工作。因為無照駕駛,常被開單,每張罰單六千塊。

土豆住在雲林,門牌上有個美麗的名字「雙人厝」,但這間由米糠、蚵殼粉造的老舊屋子,只有土豆一個人的影子。父母早就分開,越南籍的媽媽不在身邊,他主要由阿嬤扶養,15歲時中風的爸爸和阿嬤過世,他必須自立。

沒錢唸高中,還要賺錢養活自己,他鋪過PU跑道、搬過菜、運過水泥,長時間的大量體力活靠抽菸檳榔提神。法規為了避免孩子過早或過勞,規定若要雇用18歲以下的童工或少年工,必須提交法定代理人同意書、年齡證明、工作計畫書。諷刺的是,反叫需要工作的少年們被稍有規模的企業拒絕,只有好一點的黑工(洗頭、端盤子、下水道清汙..)和不好的黑工(車手、詐騙、小蜜蜂..)。

現在土豆做的工作是噴農藥。噴農藥是高風險的工作,在沒有防護和裝備之下,噴完隔天會感到全身灼熱、想吐,嚴重會中毒,但有做有錢,沒做沒錢。無照駕駛也讓他很無奈,監理所說要法定代理人一起來上交通講習,土豆憤怒地說「我家就沒大人啊,難道要拿我爸的遺照一起去嗎?」

問他以後怎麼辦,「不知道,我們這樣的人只能想到今天。」


不能停下來的尚恩

看到尚恩,會讓人想到《惡作劇之吻》的入江直樹,聰明、五官精緻、身材細瘦、高冷。尚恩的確總是與人保持距離,因為不想被人發現自助餐只能夾三十元,還有被繩子鍊住的童年(在工廠工作的父母無暇看顧還小的尚恩,為了安全,只好用繩子限制他的移動距離)。隔著距離看起來就是:高冷的尚恩。

認為上好學校等於有好生活,尚恩每天逼著自己早上五點起來念不擅長的數學、土法煉鋼地每天背200個英文單字。終於考上了前三志願,去唸了才知道這個事實,好學校只是一個中繼站,有優厚條件的人早就在自己跑十年也追不上的地方。

大三的時候,尚恩寫了封信問老師「我讀社會學到底有什麼用?」

老師懇切地回答:「社會學帶給人的是一種清明,對事物的洞察,明白社會運行的規則。它是雙面刃,對窮人來說,最痛苦的不是不知道下一餐在哪裡,而是知道自己貧窮的原因,卻無力撼動這個社會結構,一旦踏上努力的路程,就只能跑、跑、跑,沒有明天的跑。」

尚恩懂得這個感覺「我什麼都沒有」,只有在存款有一點點增加的時候,款待自己一點小確幸,然後再回來繼續跑,為了不被吞沒。


擁抱自己,體諒他人,都是足以改變世界的溫柔

母親大人緩緩說出她的故事,小時候家裡窮又生了好多個小孩,父母不掩飾地重男輕女,不上不下的小女孩沒人理會。為了有口飯吃參加了離家很遠的球隊,集訓結束到車站發現錢不夠,於是拖著小小的身體走了好幾公里路回家。天也黑了,腳也磨破了,等著的,是沒人在乎她有沒有回家。她從學生走到了老師、從小孩走到了母親大人,那個沒錢回家的小女生其實始終留在原地。

原來她用生氣隱藏悲傷,就像「土豆」們用抽菸喝酒麻痺神經,「尚恩」們用高冷偽裝軟弱。雖然我們各有各的故事,但在某種程度上,我們都是母親大人、土豆、尚恩,都有個自己留在那個受傷的原地。

對於自己,多點包容,願意擁抱自己比想像中重要;對於他人,多點體諒也比想像中重要。沒有體諒,我會覺得母親脾氣不好、土豆是一個愛抽菸愛吃檳榔的危險小孩、尚恩天生有種冷淡的氣質。真實的人生不是這麼簡單,用看得到的結果解讀一個人,會加疊傷害的重量,讓已經難以移動的人更加動彈不得。對於不理解的人事物,我們可以多一點明白,多一點雞婆。

不管是對自己或對別人,多一份溫暖,這世界就會少一分傷心。


參考書籍: 廢墟少年 | 春山出版、乾脆躺平算了!? | 大塊文化出版

CC BY-NC-ND 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