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吉爾達茲的窺探（月光下）

（關於這部作品，請見作者序）

太陽下山後，卡娜關在吉爾達茲家的第三個晚上。

通常來說，三天不是什麼多長的時間，但是由於卡娜跟吉爾達茲的禁足約定沒有終止期限，未來還有多少個這樣百無聊賴的三天在等著卡娜？如果今天吉爾達茲在家，姑且卡娜還可以惡狠狠地盯著吉爾達茲（雖然卡娜想想就覺得無聊），但現在只有森林中夏末的蟬鳴、蛙鳴與種種動物鳴叫陪伴著她。（光是聽到就開始無聊起來）

晚上的時間卡娜當然可以到公會待著，跟夥伴喝點小酒聊聊天。公會是工作的場所，吉爾達茲沒什麼好抱怨的。然而任何正當場所的確都能讓吉爾達茲沒話說，但問題並不出在這裡，也不在吉爾達茲或卡娜身上。是其他人。自從吉爾達茲憑空現身瑪格諾利亞，當眾惡狠狠教訓纏上卡娜的一夥人（還有卡娜）後，大家多少領教到他疾風般的為父態度。同時瑪格諾利亞的人們也知道晚上跟卡娜在一起遲早要出事。卡娜當然感覺到了，一到晚上，大家對她的態度變得相當微妙。

無可奈何，她只能因此乖乖待在吉爾達茲家。

多沒意思。都幾歲人了，怎麼吉爾達茲會覺得卡娜是該被管教和保護的小女孩？尋找刺激的路上怎麼可能不遇上危險！

卡娜哪裡料得到與吉爾達茲的親子互動竟然會是長這樣。她和吉爾達茲相認是因為她想釐清兩人是否真有血緣關係，僅此而已，絕非要他負起為父的責任。誰能料到吉爾達茲竟然這麼認真，成為了對孩子特別不放心、特別溺愛的那種操心老爹。

就因為吉爾達茲自己想像出來的危險，卡娜被關在這寂寥的黑夜森林小屋中。孤獨的午夜夢迴之時，卡娜不免要自問，她是否會懷念一個人自由自在的時光呢？

現在真是說不準呀。

卡娜不服。父親與自由，這兩者之間怎麼會打架呢？她絕不會說後悔認了這個老爸，甚至對於吉爾達茲願意付出關愛的慷慨表示受寵若驚。但現在卡娜發現，接收這份關愛竟然要被迫交出自由，那她可要重新評估一下這個關愛的必要性了。畢竟卡娜最初的期望只是想確認自己是不是吉爾達茲的孩子，是的話當然最好，不是就算了。至少她可以放下一個心中一直擔著的謎團。僅此而已。

但直到現在卡娜才知道，認一個父親遠不止放下心中謎團這麼簡單而已。

卡娜望向窗外那個白色的月亮與黑色的森林，吹著孤單的微風。

承諾的重量⋯⋯

卡娜知道自由之於她與吉爾達茲各自的價值，但吉爾達茲為了信守與卡娜的承諾，他竟然願意就這樣犧牲！也是，吉爾達茲或許是個浪蕩輕浮之人，但因為他知道承諾的重量，因此他對情感總是維持著露水般的輕浮態度。

的確，承諾很重，但事情一碼歸一碼。問題出在，卡娜不想一個人孤零零的呀！無聊就是個明擺著的事實！

她先是在吉爾達茲家周遭走晃。森林中的空氣很新鮮，夜空很美。夏末的風夾雜著些許涼意。走遠一點還能遇見小池塘和溪流，多麽悠閒愜意，適合養老。但是這年紀還不是養老的時候。更何況晚上的森林實在是太黑了，林間彷彿有數百隻不懷好意的眼睛在盯著卡娜看，她可沒興趣當夜間森林的點心。於是卡娜又回到吉爾達茲的森林小屋。她在二樓的書房找了幾本書來看，然而書架上多半是用魔法加密的任務紀錄，就算她有興趣想翻閱，被加密魔法燙到凍傷電擊個幾次也還是會想放棄的。於是她只能在這棟兩層樓的建物中到處轉，待待廚房，待待客廳，掃掃樓梯，掃掃浴室，跟個被軟禁的人沒什麼兩樣。（事實上也真的沒什麼兩樣）但至少這些居家小活動讓卡娜有種自己也屬於這個空間的感覺。唯一好處。

然而這些事務終究是能消磨掉多少時間？卡娜躺回臥室的雙人大床上，看向天花版，長聲喟嘆。

一個人的時光也太無聊了。

怎麼會這麼無聊。

真的太無聊了。

唧唧唧唧，呱呱呱呱，嗚——嗚——沙——沙——

白色月光把樹影映在天花板上。模模糊糊。

夏夜的風涼得剛剛好，卡娜閉上眼體會。漸漸的，睏意終於來了，卡娜終於可以脫離清醒的無聊，漸漸進入夢鄉——

進入模模糊糊的夢鄉⋯⋯

然後她的水晶就發出了聲響。

怎麼連睡個覺都不行！

夢還沒開始，卡娜失去意識沒多久，吉爾達茲就很不湊巧地要求通話。

「我的小卡娜，妳現在有沒有乖乖待在家呀？」

水晶另一端的聲音非常雀躍，雀躍到煩人。卡娜不想理他。她沒有回話。

「妳今天開不開心呀？」

卡娜還是沒有回話。

「怎麼啦，卡娜，怎麼不回話，妳不在家嗎？」

還是沒理他。

「妳偷跑出去玩嗎！妳糟糕了，我現在就過去⋯⋯」

這下卡娜怒了。這直升機老爸，動不動就要來這招！

「你覺得我是那種會違背約定的人嗎！」

「妳在家？太好了⋯⋯」

「無聊死了！讓我出去！」

「怎麼會無聊咧？待在家有很多事可做呀⋯⋯」

「聽你在⋯⋯」

卡娜深呼吸，冷靜一下情緒。她知道對吉爾達茲生氣不會有效果。作為一個成熟的大人，一定要以理服人。

「吉爾達茲，你仔細聽我說，」卡娜讓自己的語調緩和下來，「你如果相信我，就不應該查勤，甚至不應該把我禁足，我不是需要懲罰才會聽話的小孩子——重點是我根本就不是小孩子！當然你也不必委屈自己跟著我一起禁足。你就放過我們彼此，還我們⋯⋯」

「不，我一點也不覺得委屈，」還不等卡娜把話說完，吉爾達茲便打斷了她，語氣堅決地說道：「這是一個父親該做的，卡娜，而且相反，我非常樂意，而且很期待跟妳一起晚上待在家。雖然我現在人不在妳身邊，可是我只要想到未來我們一起生活的場景，例如聊聊天啦，一起做菜、看書啦，我就一點也不無聊了！找人過夜什麼的，那都是心靈空虛的表現罷了。現在我們有彼此啦！最重要的是，作為我的夥伴，我可以無條件信賴妳，但是妳現在是我的女兒呀，爸爸擔心女兒的安全是很正常的吧。妳就不要把待在家想成是禁足嘛，不要再去和那些壞傢伙廝混浪費時間，在家也是有很多事可以做的。妳好好體會一下吧！」

卡娜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回應。吉爾達茲看來是當老爸當上癮了。

「就這樣，我相信妳也同意我說的話。聽到妳好好待在家，老爸就安心啦。要一直乖乖的呦！好好期待我回家那天吧！」

通話結束。

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真是自由呀。

儘管吉爾達茲這麼說，卡娜仍然沒辦法就此像個老奶奶一樣，甘於坐在客廳搖椅上織圍巾打嗑睡。她可是個自由靈魂！什麼心靈空虛，廝混浪費時間，怎麼當了老爸之後，原本自己心安理得做著的事卻直接變成浪費生命的大壞事了？這孤單寂寞的森林小屋獨居生活是什麼意思！

她只能幫自己找點樂子。

而且必須是那個樂子。

卡娜知道吉爾達茲緊迫盯人的保護慾是不可能在一時半刻間就被輕易消弭的。唯有下激烈的重手來讓吉爾達茲重新認識兩人的關係才行。

這兩個條件加在一起，卡娜的腦海中迸發出一個邪惡的小點子。

如果吉爾達茲不再來查勤那就萬事大吉，但如果事情相反的話⋯⋯那這就會是一個精彩無比的小遊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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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爾達茲當然知道卡娜不是個孩子。

作為一位公會的大老級人物，吉爾達茲看著卡娜從一個孩童魔法實習生的狀態，加入到他所在的這個公會，漸漸長大到現在這個模樣。然後突然之間，她就成了他的女兒。

那是一種很難言喻的空虛感。他明明就站在卡娜身邊，但卻沒給出該給的關愛。他只覺得卡娜從小就是個沒什麼自信的孩子，明明能夠再做得更好，但總是差那臨門一腳。他給其他孩子的都是稱讚，給卡娜的卻總是安慰。可能是其他同齡的夥伴太過優秀，卡娜難以突出的緣故——但是也有可能是吉爾達茲自己太耀眼的緣故。這點他有自知之明。他從卡娜還小時就看著她了，她很努力想證明自己卻又有所保留，彷彿在害怕著什麼。吉爾達茲那時不知道為什麼，但現在他大概了解了。

現在的卡娜終於可以不必再擔心了。凡是以前父親沒給到的，現在一併加倍給出。卡娜再也不必感到寂寞了。或許一開始密度會稍微有點高，兩人都必須退讓一步，但是吉爾達茲相信這是一個必經的磨合過程。這是親情本來的樣貌。其他人從小就經歷過，早已習慣了的，他和卡娜這才要開始。

例如來自爸爸對女兒滿滿的疼愛與關心。（很不幸被污名化為監視與查勤）

吉爾達茲現在正獨自一人在南方大陸出著長達半年的任務。同行的夥伴們經常會和戀人或家人相互關心、聯繫，但是吉爾達茲和卡娜似乎無法建立起這樣的互動頻率。過去已經有多少次，吉爾達茲從九死一生的任務凱旋回歸，回到他的小木屋，他是多麽渴望有個誰在那裡專門等著他。港口及沿路那些英雄式歡呼與迎接，一個也留不住，吉爾達茲清楚得很。當然還有那些眼中閃著迷戀光芒的女孩，眼中只有作為英雄的他。一個也留不住。

英雄有這麼多種，為何他成為了特別孤獨的那種？無論何時，總是一個人。吉爾達茲希冀一個恆久的港灣。這夢想有多麼遙遠。

然後，美夢就發生了。沒有任何預兆。

卡娜，他的女兒，住進了那幢空蕩的木屋。

是家人哪。

這一次的「禁足」事件（吉爾達茲並不喜歡這樣的稱呼）讓吉爾達茲有種安心踏實的感覺：卡娜在家！正常的父女是會為了這種事吵架的吧？對於卡娜的憤懣和抗議，吉爾達茲心中是小小竊喜的。叛逆期的女兒呀，不滿爸爸不讓自己出去約會也是正常的吧。這些家人之間的意見不合，小小拌吵。

吉爾達茲經常想像著她和卡娜兩人共同生活的場景。明明是父女，現在的兩人卻無法輕易像其他親子一樣享受相聚的天倫之樂。兩人各自有各自的生活，和過往沒什麼兩樣。這讓吉爾達茲失落了好一陣。

然而美夢又再一次無預兆地發生了。

吉爾達茲再度感謝命運，給了兩個人一個共同生活的機會，卡娜要另覓住處，吉爾達茲理所當然地為卡娜提供一個住處。家終於開始有了家的樣子。凡是屬於吉爾達茲的，通通也屬於卡娜。愛待哪間房間，愛用哪些器具，通通任憑卡娜使用。自己家嘛。

當然，做老爸的想什麼時候回家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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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爾達茲怎樣都聯繫不上卡娜。

這不對勁。這個時機點，卡娜應當要乖乖待在家裡才是。聯繫不到人是怎麼回事呢？吉爾達茲只能推知幾種可能：要不是卡娜把聯繫用的水晶留在家，不然就是掉在某處，再不然就是卡娜刻意不接通。如果是掉在某處，吉爾達茲倒還能用自己的分身幫卡娜把水晶送回家。（自我稱讚為一個貼心老爸）但是如果是卡娜違背諾言，那吉爾達茲就有充分理由把他的調皮女兒好好唸一頓了。

吉爾達茲在他安靜的旅館房間中靜坐著，將意念灌注進自己的水晶之中，連結上卡娜的水晶。不久，他即能藉由卡娜的水晶看清對方那邊的環境。

瑪格諾利亞那邊是深夜，那是個黑暗的空間，月光從窗外照進來，吉爾達茲可以聽見背景中紛紛擾擾的蟲鳴鳥叫。原來那是他自己的家，他身處於二樓的書房中。透過昏暗的月光可以隱約看見這間書房被整理得十分整齊。但是吉爾達茲無暇關注這些環境細節，卡娜將她的水晶放在書房中，但是人卻不在，她會跑去哪裡了呢？

吉爾達茲屏氣凝神，強化意念以凝結卡娜水晶周遭的魔力，在瑪格諾利亞住家的二樓書房中現出一個實體。如果他能在家中找到卡娜就諸事太平，但是如果沒有，那他隔天就要好好教訓一下這個小妹妹了。

吉爾達茲拾起卡娜的水晶，躡著手腳，推開書房的門，向著二樓其他空間去。

書房位在樓梯上來後的走廊左方，正對面是浴室。浴室的燈是暗的，但是裡面是潮濕的，想必卡娜剛使用完不久。書房左手邊是吉爾達茲的臥室，右手邊是樓梯，但是臥室似乎隱隱傳來細微的騷動。吉爾達茲未縱放這個訊息，向著他的臥室去。

他一開始有些遲疑，直覺讓他別如此魯莽。誰不知道臥室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就算作為父母，隨意闖入真的是沒問題的嗎？

他站在二樓走廊，面前就是自己的臥室。房門有個小小的縫，有細微的光線漏出。吉爾達茲駐足在臥室門口，心中十分忐忑。臥室裡有騷動，除了卡娜還能是誰？這不就代表卡娜好好待在家了嗎？這樣不就夠了嗎？還想探究些什麼呢？

儘管吉爾達茲把手搭在門上，但是他並未推動，只是僵硬地站立著，不知道下一個動作要做什麼。偏偏聲音被動地飄進他耳裡。細碎的、模糊的、聽不清的。是卡娜的聲音，沒錯了。可以了，可以了，吉爾達茲，回去吧。他這麼提醒，告誡，警告著自己。

吉爾達茲伸出手，微微推開臥室的門，只消稍稍一抬頭便可看見臥室中心的那張雙人床。

吉爾達茲看見了卡娜。她躺在床上，屈著腿，全身赤裸著。房間中的光線意外明亮，來自完全敞開著的窗戶，外面是一隻像眼睛一樣的白色凸月。

卡娜一隻手撫在一邊的胸上，另一隻手擱在張開的雙腿間。卡娜那隻擱在腿間的手，指縫間牽著細細的透明黏液。在月光的照射下是銀白色的，如同絲線一般。

夾雜在森林動物叫聲中的那話語，模模糊糊：「吉爾達茲，再深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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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娜聽見臥室門口發出東西掉落的聲響，嚇了一大跳。

真的嗎？

卡娜趕緊裹上棉被，下床去查探狀況。

她推開臥室房門，發現自己的水晶掉在門口。屋中一如既往寂靜無聲，毫無其他人的蹤影。

臥室門口有魔力散去的星火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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鴨註：

繼續努力練習少分析一點，把詮釋的權利交給讀者。

然後開頭空兩格原本在草稿裡好好的，怎麼一發布就全跑了？（格式不齊好焦躁）

（小說）Cul-de-sac 第二章，吉爾達茲的窺探（月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