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想向天空扔一块石头
再次闻到了熟悉的空气,是小时候的味道。
我弟弟交了一些朋友,有个女孩。一开始玩的挺好的,他心气有点高,说人家烦,还嫌弃他们幼稚,后来家里人也不让他跟她和其他小朋友玩,说她是野孩子。包饺子的时候,那个女孩子在底下喊他叫他下去玩,我弟没去,我妈说:“我有一次下班回来看到那个女孩子晚上九点半了还在外面游荡,不是心玩野了是什么。”我弟忽然转头问我:“姐姐,你以前也是野孩子吗?”
“你必须语文数学这两门总分达到180,放长假才能见到爸爸妈妈哦。”“好。”小时候的我,印象很深的就是期中期末考,每次考完我就开始算分,这代表我能不能见到他们,能不能去到他们身边。很可笑的是,我念小学补了六年的课,只要你补了课,你的成绩老师就不会给低。其实也算不上想念,毕竟也没有那么熟悉,每天晚上火车长长的轰鸣都会带我去远方。混乱的郁郁的南方天气,湖南的植被和广东的植被,夜里的气味,我在湖南闻到相似的会惊叫“是广东的味道!”
在广州花都区会去花果山公园喂鱼,爷爷看西游记小时候我也在一旁跟着看,沉迷电视的我很喜欢花果山这个名字。每天晚上吃完饭就会背上凉席去公园草坪铺上,街边的大排档,深沉的粤语,摩肩接踵的人们,被荧光手环吸引,飞在天上的灯光蜻蜓,玩累了就坐在凉席喝水,躺着看天上的星星,但是就算将凉席铺上也会有草扎我的皮肤,过会就适应了吧。
“你知道世界上最长的车是什么车吗?”“火车。”“不是。”我实在想不出来还有什么车比火车更长。“是塞车。”“塞车是什么车?”“我妈带我过斑马线指着水泄不通的马路,你看这一辆辆车连在一起,从这头到那头,岂不是比火车还长。”小小的我第一次有了对大城市的概念。
去大润发买了个篮球,妈妈带我走在回家,路上她提醒我,不要在大马路上拍篮球,我没听,篮球去了马路,我追了出去,扑着篮球摔倒了。一辆电动车和一辆大货车闪着光迎面而来。电动车刹住了,大货车也刹住了。我没死。我抱着篮球跑回我妈面前,那个电动车的车主一直在骂我们,我很害怕,我一直哭一直哭:“妈妈,你能不能别告诉奶奶,我再也不在马路上玩篮球了,再也不玩了,能不能别告诉奶奶。”我妈吓得也一直哭,她抱着我打我骂我,“叫你别在路边玩篮球,你不听,你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别告诉奶奶别告诉奶奶,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别告诉奶奶。”边走边抹眼泪,回到家后谁也没提。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妈妈开始易怒,暴躁,那些尖锐的话语从嘴里说出来深深伤害他人的心。是我吗,是因为我的存在吗,是因为我不曾令人骄傲吗。
我在青春期的时候想穿裙子被她否决了,我的衣柜一打开除了黑白灰这类深沉的色调,便再也没有了其他,彩色是我的幻想,黑色是我的底调。在我成年之后,她开始频繁地为我挑选衣服,我不明白她到底想要我是什么样子?什么样才会让她满意?我不想被注视,想把自己藏起来,格格不入的到底是什么,她装点我把我推到人前,带我去参加各种聚会,去被注视,我进而产生了对自我的厌弃。自身处于禁锢之中她能控制什么东西呢?她既然不能,到后来就只能推开,而推开,我们这么看着彼此,眼泪就会下来。
吃饭的时候,我的奶奶会这么说,“一个女儿来这个家里是来做客的。”我听到这话只能应付的笑笑,不能去改变她的思维定势了,疲于去纠正她那个年代的观念,我深深的知道她是爱我的,只是我听到这些话的时候,脑子里就会有倒计时出现,我会想一个女孩子从出生就是来这个家里做客的。为什么是客人。因为女儿必然会嫁人吗?必然会走入婚姻吗?婚姻重要吗?比人生还要重要吗?那是否就不曾有归属感?归属感是长久存在的还是某个瞬间?瞬间即永恒吗?我是自由的吗?
像她们说的那些关于责任,关于男女。那是否女生相较于男生要自由呢?循规蹈矩地就算是一个人青春能有多少?青春重要吗?为什么不看人生有多少?明明是越长大越自由。我不想回到从前,没有这个愿望。回到过去也改变不了什么,愁苦的依然愁苦。
既然在她们的想法中一些都在以倒计时的方式走,为什么不能畅快一点?明明一个人从出生开始就是倒计时,可是我们却在算加法。一个女孩子生下来就养大就是为了嫁出去会成为别人家的孩子,那如果一个女孩选择不结婚,那她就会和自己生养的家庭永远绑在一起了吗?她们所缺失的又是什么?
如果我要把这些所有的一切归因于我是一个女孩子那就不好了,正因为是个女生,所以我更要给自己认同,我要面对的可不仅仅是男生女生这等无意义的比对,我一直告诉自己,我是自由的,比她们都要自由。
我窝在书桌前听着杨千嬅的野孩子哼着唱,我爸刚好下班来门口悄悄打探我在干什么我刚好哼到“明知爱这种男孩子”他也慢慢踩着节拍哼着唱过来一起合唱“为何只能如此,但我会为你最牵挂的一个女子,朝朝暮暮让你猜想如何驯服我,如若亲手抱住或者不必如此”“许多旁人说我不太明了男孩子,不受命令就是一种最坏名字,笑我这个毫无办法管束的野孩子,连没有幸福都不介意…”他搓着我的脸然后和我贴贴。我说:“我又和我妈吵架了。”他说:“怎么呢”。“她看不惯我,我问你我是不是碍了她的眼?”“她是担心你。”“有什么好担心的。”“你别和她吵架,她现在就是这样已经定型了,你要习惯。”“好吧。”
我和妈妈又吵架了,我不想吵架的。我向来都躲着她。我希望她能忽视我。让我安安静静地当个废物。惹不起还躲不起吗我。吵完架又哭了一纸篓子,我再也不为这些破事哭了她不配,上次我也是这么想的。打字这会我妈喊我了,我去一趟。飞进来了一只乌鸦。喊我也没用啊我小时候被鸡追着啄。我妈关起门只花了一分钟就抓住它了。她只是喊我见识一下。我问她以前是不是捕过鸟。是和舅舅们一起干的。
她叫我认一下,这通体乌黑的不是乌鸦是什么,但是他的嘴是金黄的。我说:“乌鸦在尼泊尔是神鸟,因为她会反哺。在中国就寓意不太好。”(什么绕树三匝何枝可依的话在我脑子里闪,我当时吵完架还是个创伤状态。)我妈后来把它放了,嘴里还念叨“这次我就放过你,你走吧。”这会子想起来她抓这只乌鸦的时候和小时候逗我说的是一样的话?“zizizizi乖宝宝这边来???”不是吧阿姨,你管一只乌鸦叫宝宝??你管我叫???那些侮辱性的词汇在我脑子里一闪而过。在这种情况下,我之前边哭边在脑子里过的那些复杂的关系解构什么加缪什么萨特什么爱欲结构,通通都失去了意义。好吧确实很合局外人的荒谬。
“呵,我啊,”看了我妈一眼,和他说“我小时候只要放假星期五星期六天,天天晚上玩到十一二点,爷爷奶奶喊我才回去,主要那个时候朋友多。”野孩子吗?算,也不算。“姐姐,你小时候是什么样的?”没等我回答我妈就说:“你姐姐她小时候拿石头把人家脑袋砸出血了。”我弟弟很惊讶地看着我。还没等我开口,我妈又说:“当时你奶奶打电话给我,我吓一跳,给人家赔了钱,那小孩缝针去了。”
是的,我确实砸到了一个小孩的头,火车站正在修广场,我们一群小朋友跑施工地去捡鹅卵石,那是在一个昏沉的下午,尘土飞扬起来和天空的颜色是一样的,我记不清是不是黄昏。也可能是跑跑跳跳太开心了,也可能是玩的大脑缺氧,我看着天空一直发愣,不自觉的捡起来地上的一块石头,扔向了天空。我不知道后来怎么回的家,也不知道是哪个大人把他送去了医院,我只知道我扔出去那块石头的瞬间很解脱,也记得其他小朋友怪罪的眼神和后来的排挤。
后来,我在去上学的公交上再见到了那年被我砸伤的男生,他的额头近太阳穴的位置有一条缝针的淡淡伤疤,我认出来他,不知道他有没有认出我,他可能已经忘了,我低下了头不敢看他。再次散步在广州这熟悉又陌生的城市,我开始无比想念我的亲人,倏然间觉得脖子有点痒,原来是我十二岁那年躺过的草坪现如今还在轻轻地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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