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你的第一封信

龙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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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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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2.18 “可能要退出骂爹一族了,因为是无爹之人了”

可能是最后一次感受你的体温了,短短四十八小时内我们已经见了四次面,一想到这比我一周来看望你的次数还要多我就很痛心。

我还记得那天下午接你去的医院的救护车,只留下我一个人在家里,我望着车子远去,心里很失落,还以为是我分离焦虑发作,小题大做、伤春悲秋。本应该和以前一样,你的身体状况有些波折起伏,但是最终总是平安地回来。

第一次在ICU看见你,是在规定的探视时间里,那天医生推迟了我们的入场时间,说要给你做治疗。一开始我甚至穿反了无菌衣、拐错了病房,还在那六张病床上寻找我熟悉的脸。我第一次觉得我们作为世界上最紧密的联系开始有了距离。第一次见到昏迷不醒的人,也是第一次见到昏迷不醒的你,你是那样庞大,铺满了整张病床,却又是那样脆弱,直挺挺地仰着,身上插着管子,脑袋不受控制地左右摆动,任谁看都知道好无助、好痛苦。病房里的帘子为我们围挡出一个小空间,我总是有些胆怯和你单独相处,和以前一样,不知道该和你说什么、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不知道你此刻心情如何。我听到自己的声音,“爸爸,你知道我很爱你的”“爸爸,你知道我很爱你的”“你别这么痛苦就好了”。有些话我总和你说,有些话我也是第一次听自己说。

可能类似于近乡情怯,我只是安静地看着你,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也怎么找到离开的节点。永远不想离开你了,那是我那时候脑子里的唯一的想法。但我最后还是离开了,像时间线里发生的随机事件一样没有理由地把你一个人留在病床上了。

我后来想,这可能就像钟摆一样,似乎永远不会改变的事情却在某一刻随意地发生了。或许平行宇宙里有个人在替我扔骰子,总之到如今我也无法找到那天离开你的理由。其实比起掷骰子,我离开病房、你离开我都更像是结局已定的投篮游戏。

那天晚上,我们接到医生的电话,又来到医院。你的凝血功能特别差,酸中毒很严重,总之一切都让你的处境更危险了。和医生谈话完,我们又有了见你的机会。妈妈第一个进去了,我回想下午的见面,和哥哥说我不想一个人进去,门口的保安强烈地拒绝了我们两个人一起进去的提议。

第二次见你,你的鼻子里塞着凝血海绵,嘴巴里也在止血,脑袋向左侧偏转,随着呼吸机的报警声,你的身体一起一伏,和往常张着嘴睡觉的样子有点像,只是你的嘴里一直往外涌出血沫。我伸出手轻轻摩挲你右边侧脸的胡茬,从上往下,一遍又一遍,再轻轻揉搓了你的右耳朵,手指沿着你的眉眼轮廓。“爸爸,你知道我很爱你的”“你别这么痛苦就好了”,我重复着同样的话。我一直都没有当着你的面流眼泪。

晚上回到家,我们三个人给你整理可能要穿的西装,为你选衬衫、领带、手帕,其实我总觉得还没到那一步呢。衬衫是我们觉得最满意的白衬衫,领带的话,先告诉你,我留下了妈妈说你最爱的那一条,再给你选了我们觉得最合适的一条。手帕我把我的送给你,红白格纹,右下角有一颗苹果,他们说你喜欢卡哇伊的东西。想到你不能戴你最爱的领带,我有点伤心了,那天想到这里我才开始哭的。

你太坏了,我从小到大总是因为你哭。我一直因为你给我带来的恶劣影响而心存不满,我一直都无法平静地面对你,我一直都在做和你斗智斗勇的冤家女儿,最后还是因为失去了你而开始感到抱歉。收拾西装的间隙,我站在客厅里盯着全家福里的你,在心里默默说,从来没见过你这么坏的坏蛋。好希望你能再和我斗嘴,能不能先回答我这句玩笑话?我找到了一张你的证件照,放进我手机壳里了。

第二天上午,又接到医生的电话,他告知我们做人工肝的风险很大,问我们是不是还要继续。很多人来看你了,大家一起商量如何做决定。一开始,妈妈和哥哥都说不知道,我却持消极态度。不是因为我不希望再和你斗嘴了,只是我觉得你躺在病床上好无力。不过别担心,最后我们还是决定赌一把,签下了同意的协议书。之后我们又有了可以见你的机会,这次医生让我们三个人一起见你,我却高兴不起来,甚至开始珍惜昨晚安保的狠心拒绝。

这是第三次见你,你和昨晚没有很大区别,还是头偏向左侧的昏迷着。哥哥和妈妈大声地对你说了很多话,我却始终开不了口。“爸爸,你知道我很爱你的”“你别这么痛苦就好了”。我们这样的冤家是否心灵相通,我的眼神有没有把这些话传达进你的心里。像上次一样,我用手摩挲你的胡茬,摸你的耳朵、眉毛、头发,还有脖颈和双脚,幸好一切都是温热的。

探视结束后,我们一直在ICU门口坐着,这是我们能做到的离你最近的地方了。下午和晚上安静地过去了,不知道你是否也这样觉得。

凌晨,医院打来电话,你的肺部出血,随时可能离开了。和医生谈话完,我们再次获得了三个人一起见你的机会,我们全家又团聚了。无论在哪里,这都是很好的事情。你比上一次要浮肿一些了,嘴边的纱布被血浸透了,眉心偏左的位置也有一小块干掉的血渍。看来你一定又受苦了。这次妈妈没有像以前一样挽留你了,他们都安慰你,想让你少些痛苦、安心地睡觉。对不起,这次我也没能说些什么,只是注视你的脸,抚摸你的脸、耳朵、脖颈、头发、眉毛、眼睛,还有眉心旁边的血渍。这就是刚刚发生的事情,好想把你的体温保存起来。

我们现在也在能离你最近的地方陪你。

我对你的感情是怎么变得这样复杂又拧巴的呢?是不是我们两个固执的人凑到一起,一句话偏要掰成两句说才这样的。是不是因为我总想纠正一切,不愿和你的性格妥协才这样的。是不是因为我还太幼稚,不愿放下过去而总是执着于你的缺点、不肯袒露内心才这样的。小时候,你对我的态度让我将你视作敌人。但是从什么时候起,我的力量可以和你抗衡。又是什么时候起,你开始对我更加柔软了。只剩下我一个人留在阴影里,还在以前的回合中。

爸爸你太不会爱人,为什么总要我从别人口中听说你最爱我,你却总是让我流很多眼泪。我很清楚我对你的感情永远会爱恨交织又有深刻的亏欠和歉疚。其实我一直很伤心,因为我们之间这段注定不完美的关系。

现在坐在ICU门口写下这封信,我有些迷茫自己该为什么祈祷。可能从现在开始我才能坦诚地向你表达,请一直守护我,我会一直回忆你、想念你、爱你。让我们在另一个星球上做一对直抒爱意的父女。

爸爸你知道我很爱你的,别再那么痛苦就好了。

我们在医院停车场里休息,医生又打来电话问我们抢救措施做不做药物注射,我们还在纠结,你就像替我们分担一样先一步停止了心跳,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在ICU见面了。你看上去和上一次没什么不同,只是旁边仪器上的数字变成了X。妈妈一直在和你说话,我叫了你,问你为什么这么早就离开了我。真遗憾我们只一起生活了二十年。我还是用手指摸摸你的头发、眉毛、脖颈和胡茬,一切明明还是那么温热呀。

刚刚我在棺材里摸到你了,你已经冰冷了。我在手塞进你僵硬的手掌里,虽然没有温度了,但还是那样宽厚结实。顺便提一句,工作人员给你化的妆是我一辈子的噩梦。

后记:

葬礼上的事情我没有记录,很多人来看你,我和他们一一握手鞠躬,其实那几天心里没有起伏。

在火化前,我最后一次摸了你的额头,一切都是冰冷的了。我会一直像以前一样鼓起勇气地靠近你,总是不看眼色地接近你的我很开心我是世界上最后一个触摸你的人。我会在心里一次次抚摸你的脸,梦见你的声音,给你写很多封信,也请你一直守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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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樱直到我真正平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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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y siri,我该怎样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