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開書店講講：走進書店的複雜心理活動

我並不喜歡逛書店。

走進書店，你首先會看到滿滿的大、平、台；而映入你眼簾左右側的，或許是垂掛的布條、新書廣告或大片的「暢銷榜」。置於平台與暢銷榜的秀面書們，或站或躺，爭相競逐你的注意力。這些暢銷書與新書代表著現在流行的議題、趨勢與資訊，隨著印刷出版，沉甸甸地整齊地排開，封面上偌大的書名、書腰上刺眼的文案、廣告橫幅醒目的宣傳，不斷地灌輸你：「你必須讀！」、「你要買！」、「我可以解決你的問題！」、「現在不看，就來不及了！」⋯⋯因此我總是在書店，深切而具體地感受到這是個資訊爆炸的時代。

路過書店時，我經常在門口感到懼怕與猶豫。

那些新印刷出版的，海量的文字與知識，彷彿洪水猛獸般在書店裡翻騰與激盪。一介讀者，就像在無涯的學海裡撐起一葉扁舟，徒勞無功似地不斷把進水舀出去。

身為出版從業人員，這樣的知識焦慮如影隨形，深怕慢了世界一拍，毫無喘息的空間。你不能囫圇吞棗，更不能置若罔聞。書店，實體的獨立的網路的，用層出不窮、千奇百怪的方式吸引著你⋯⋯動人心弦的文字，引人發噱的小語，一針見血的觀點，在在促使你去閱讀、去吸收⋯⋯去工作⋯⋯去面對人生⋯⋯

啊，我真是受夠了，到底為什麼要出版那麼多書呢？為什麼書店要賣那麼多種書呢？

我喜歡逛書店，二手書店。

一本書的生命，從作者下筆撰稿、編輯、印刷出版、通路上架再到讀者手中，然後帶點命運使然的因素，來到了二手書店。

二手書店的氣味與新書店是截然不同的。這裡顯得安靜——書本身的靜謐。我不談店員、裝潢抑或書的陳列法。二手書們多帶點佛系的氛圍：不宣傳自己、不展現自己，緣分到了，自然有人帶走。不同年份、不同氣味的書一道混雜在一起，脫離了時代感與渴望被閱讀、被銷售的迫切感。

我喜歡二手書的浪漫情懷，彷彿他們各有各個故事與歷程。但實際試著推敲二手書的市場，依然反映了書市的一道陰影。什麼樣的書會來到二手書市呢？其實多半是暢銷書，買的人夠多，自然才有足夠的量被賣到二手書店；又是什麼類型的書呢？多半是有時效性、閱讀價值不高、容易被淘汰、免洗式的讀物。

二手書店映出了閱讀市場的一個側面，這些被二次販售的書，多半意味著人們閱讀口味的轉變、一個閱讀時代的轉折、汰舊換新的剩餘者。在二手書店會看到大量的財經、商管書、工具書、過時的資訊科技書、反應一個週期內人們內心焦點的大眾心理學書籍、雞湯書與許許多多被認為讀過一次就夠了的小說們。

在二手書店，我更能感受到人與人的殊異。

所有喜歡二手書店的人，應該都不脱喜歡那種在舊書攤「挖寶」的興味。那種與書相遇、對上眼、彷彿只有自己了解這本書，別人都沒眼光的獨特感是令人上癮的；另外就是，只有在二手書店能挽回與某個時代錯過的遺憾，「找到」那些市面難尋的老書，更讓人驚喜。

但在這樣的刺激感之外，也總是讓人思索：「為什麼你流落到舊書店了呢？」——你明明是本這麼好的書，每次在二手書店挖到書，感到「賺到了！」之時，同時也特別能夠體會每個人閱讀興趣的不同。你所鍾愛的，在他人眼中竟不值一提。

啊，我真是想不透，為什麼會有人捨得放棄這本書。但沒關係，它現在是我的了。

二手書是書本的重生之旅，儘管對出版商來說賺不到一毛錢，卻是讓「讀書」這件事走進更多人生命的一件事。

在現在，人們並沒有停止「閱讀」，但「讀書」將會是慢慢失傳、慢慢屬於少數人情懷的一檔事。隨著閱讀數位化，廉價與大眾的閱讀「二手交易」會不會消失？

二手書市滿足了一部分人無法以原價購書的需求，他們以更低廉的價格但無損於書本身魅力的方式讓更多人接觸「捧書閱讀」這件事，也延伸了這些被賦予價值紙張的生命存續。落入二手書市的理由五花八門，可能是擁有者缺錢而售書、書架擺不下了、或單純覺得不喜歡這本書。

舊書攤也讓不同時空的書籍與讀者相見，當一個出版時代轉變，有一部分的書種逐漸消失了。你再也難以在新書市場看到這樣的書籍出版，最終只能來到二手書店尋覓那以往曾經流行與出版的風采。尤其在這個出版市場競爭激烈，利潤低落，出版保守的時候，某些書種可能永遠失去出版的機會。他們被轉換成其他的媒體，難以見諸紙本。

當「出版」與「閱讀」都數位化之後，紙本閱讀——「捧著書看」這檔事會否像底片攝影一樣，成為少數人的情趣與蒐藏？屆時紙本閱讀的成本將上升，面向大眾的二手書市是否會變成難以親近的珍本交易？

二手書店何去何從呢？

啊，我也真是想不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