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蔔生：自由惯了的鸟儿，岂爱任何的鸟笼？

最簡短的話，往往意味最長。在翻譯易蔔生這句話的時候，我尋思了好久，怎樣才能傳達這位形貌奇特的老爺子所要表達的意思？

"A forest bird never wants a cage.”

易蔔生是睜眼看現實的人，他看見現實裏，黃鐘毀棄，瓦釜雷鳴，他看到良善的人被法律制裁，邪惡的人被人頌恩，他看到種種的不平等。他不能忍戲劇裏全是無病呻吟的東西，他要打破人們的幻想。他用自己的劇作來表達他心中的喜怒悲歡。研究文學的人，給他的劇作起了名字，叫做“現代主義”、“現實主義”、“寫實主義”、Réalisme……

但他只是強烈地要說實話而已。但說真話從來不容易。

胡適解釋易蔔生的人生觀說：易蔔生把家庭社會的實在情形都寫了出來，叫人看了動心，叫人看了覺得我們的家庭社會原來是如此黑暗腐敗，叫人看了曉得家庭社會真正不得不維新革命。這就是"易蔔生主義"。表面上看去，像是破壞的，其實完全是建設的。譬如醫生診了病，開的壹個脈案，把病狀詳細寫出，這難道是消極的破壞的手續嗎？（原載於1918年6月15日《新青年》第4卷第6號）

胡適接著說：

人生的大病根在於不肯睜開眼睛來看世間的真實現狀。明明是男盜女娼的社會，我們偏說是聖賢禮義之邦；明明是貪官汙吏的政治，我們偏要歌功頌德；明明是不可救藥的大病，我們偏說壹點病都沒有！……易蔔生的長處，在於他肯說老實話，只在他能把社會種種腐敗齷齪的實在情形寫出來叫大家仔細看。他並不是愛說社會的壞處，他只是不得不說。

這樣壹位先驅者，壹位影響蕭伯納、王爾德、米勒、喬伊斯、魯迅、胡適等人的大作家，他還是輕輕說了壹句：

"A forest bird never wants a cage.”

我太喜歡這樣的話，再沒有比它更能說明，自由的感受是什麽。

如果在壹個豐富的大世界裏飛過，啜飲過其中的美妙，又豈能忍受任何的鳥籠的羈絆呢？

維吾爾族有壹句名言跟這相仿：金絲鳥籠裝飾雖好，夜鶯愛的還是荊棘叢林。立刻我又想起我所愛的作家王小波，他的"精神家園"，和他追隨的羅素，和羅素那句"須知參差多態正是幸福的本源"。

我正是為了追隨那自由，豐富，參差多態，而（暫時）離開我的國家。離開的這三年，愈加覺中國之封閉，單壹，常嘆自由之風，不被華夏。

這裏有高高的墻，隔離的墻，阻礙人了解自己的墙，阻碍自己了解世界的墻。网络上的墙，网络之外的墙。

但我知道，這墻總有塌的壹天。終有壹天，我的國家，會真心地擁抱這自由、豐富與參差多姿，那時大家都會說，鳥兒喜歡荊棘叢林，不是自然而然的麼？人愛自由，愛豐富多彩，不是自然而然的麼？就像：

"A forest bird never wants a ca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