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第五天｜英國紳士都是假的

從小阿嬤教我自己進食時就慎重叮囑掉出碗外的米粒要撿拾起來再吃，所有的食物都是農人辛苦種出來的，不要浪費啊！

再長一點，在電視上看到叫做衣索比亞的國家，骨瘦如柴皮膚黝黑發亮的女人坐在地上，在手腕及盤起的腿上有著奄奄一息的看似嬰兒卻應該是三四歲年紀的孩童。大人說，看到沒？很多人連飯都沒得吃啊，你們還挑食？

上了大學跟同學在學校餐廳吃飯，有人調皮地說所有該吃卻被浪費的菜最終都會被累積起來，變成一桶一桶的餿水在陰曹地府等你吃完。

從溫柔勸說到情緒勒索，從這輩子再到來世，我發現自己完全失去把盤中飧推開起身離去的能力，所以臨到外食時總是謹慎選擇，小量拿取。

但是，在江湖上走跳就難免會碰上。上個世紀某個年代，我與那時在香港工作的男朋友都處於職場上揚帆待發的階段，在無法背包揹著往天涯海角想走就走時，最佳的替代方案就是先把鄰近地區的地點踏遍。

那時台灣本地的旅遊業還未興起，也沒有甚麼跨年的慶祝活動。我們去了入夜後便毫無光害的蘭嶼，要去看那世紀翻轉的第一道曙光。相對澎湖金馬，當時的蘭嶼就是原始粗曠。我還記得飛機一降落後迎面而來的風、放眼周遭隨風翻飛的草浪，還有夾雜在草叢中被當地人視為財富地位的山羊！

一整天我們在外面行走。沒有出租摩托車，就靠著兩條腿在那少數幾條環繞小島的安靜無車的公路上。到了天色將黑才想到晚餐，但是之前走遍了差不多整個島嶼，並沒看到任何像是餐廳或是路邊攤之類的地方。於是我們在看到一棟全然與當地建築風格不同的房子就覺得晚餐應該有著落了。

那是一棟全部用粗大的木頭蓋起的兩層樓建築，記憶中同時還有狹長的直立長形的窗欄，溫暖的燈光剛剛亮起，整個感覺就是 ”希望”！

敲門後等了一下下，開門的人滿臉笑容，歡迎我們入內。我們說明來意後才知道原來我們進了當地牧師的地方，晚餐當然也不是問題，與牧師一起晚餐，因來者是客，且那必定也是神的旨意。

晚餐清淡健康，當地的野菜加上簡單的烹調，我們吃得很開心也滿懷感動。餐前牧師已經預告今晚有一道當地人最愛的美食，我們來得正是時候，一定得多吃。我記得一起用餐的除了牧師，還有一位作陪的弟兄。那道大菜從走廊另一頭被端到我們桌上前，我的男友臉上已經出現很奇怪的表情。鍋子放到桌上時，牧師笑得好開懷，告訴我們那是他最最最愛的一道菜：山羊湯。

我男友是道地英國的土包子，沒到亞洲前只會吃雞片牛排魚柳，連全魚都不知如何下手的他，那鍋帶著羊骨頭的湯除了視覺上是挑戰，那個味覺就更別提了，感覺就像下午在島上路過的山羊全都集合起來，鋪天蓋地用牠們特殊的體味充滿了整個有高挑屋頂的兩層建築物空間。

如果有人對英國紳士有任何幻想的話，請聽我說下去。那個紳士在淺嚐了一小口湯後，就用眼神示意我剩下的是我的責任了。我自己已經很努力地要去品嘗出為什麼當地人喜愛那個湯的原因，好不容易在我把自己眼前那碗喝到看起來可以交差了，那個很不紳士的英國人就很不夠義氣地，趁牧師離開的片刻把我們倆的湯碗給調換了。同桌的另一個人看出來了，但是沒有說甚麼。等我再把那第二碗，應該是要倒入某人未來那個餿水桶中的湯又喝完後，牧師回來了，看到我們兩個的湯碗都空了，很開心地說你們的確懂得品嘗好東西，再來再來！(此時的畫面就是那隻烏鴉ㄚㄚㄚ地從螢幕上方飛過….)

二十幾年過去了，那道美食至今仍不時被從記憶中翻找出來。那個很不義氣的英國人雖然當時覺得食不下嚥，但他終究還算懂人情世故，沒有讓主人及女朋友沒面子。女朋友後來變成了他的專屬廚師，不知道是否是當年為他攔下那碗本該倒進他的未來餿水桶的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