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香港的十年 - 他鄉作故鄉
在古馬雅預言末日的一年,2012年,我來到澳洲生活到明年剛好十年。我最親的人都移居澳洲,在香港只剩下我的兒時朋友。而最近五年我只因轉機在香港停留了兩天,匆匆與好友見面。我記憶中的香港,依然是2012年的舊香港。而不是2021年那熟悉又陌生的香港。
記得剛來澳洲,我經歷了所有在海外久住的人都經歷過的身份認同。那時候我看澳洲YouTuber學著澳式口音,交友圈特意遠離香港人,看的電視報紙全是澳洲本地媒體。那時候看澳洲千般萬般好,總覺得自己長大的地方樣樣不及澳洲。
大概過了兩年,我總算在澳洲站穩了,對它已經熟悉到可以看到它的缺點。我也到達了另一個階段:瘋狂思鄉。我的歌單裡全是陳奕迅和楊千嬅,晚飯時看TVB和港產片下飯,對香港明星的八掛如數家珍。妄圖在千里之外抱著那份情懷不放,那時候我的願望就是一畢業就回香港。
又過兩年,我畢業了,也不再那麼討厭澳洲。想起自己在香港實習那兩個月不停加班,每天坐著逼人的地鐵,和最為重要遠低於澳洲的起薪點。我想著先在澳洲工作幾年吧,等有海外經驗再回去香港。
但在澳洲這幾年,我卻習慣了這樣的生活。我習慣了看到人就大展微笑說”How are you?”,習慣了和陌生人的coffee catch-up,習慣了這裡 “No worries”思維,連我的穿著和講話方式也已經讓很多人以為我是本地人。
在去年這個多事之秋,香港爆發移民潮,當初信誓旦旦不會來澳洲的朋友開始問我移民的事。在澳香港人則前所未有的團結。他們活躍在各個社交網站,成立網站幫助在澳香港人找工作,疫情時自發做香港菜外賣,幫助於封城期間無法外出買飯的香港留學生。
就像想在澳洲重建一個香港似的,人依然離家鄉千里之外,但心卻從未離香港如此近過。
到如今,我依然不知道自己還算香港人還是算澳洲人。我雖不打算再回香港,但我也希望未來幾年離開澳洲,去一個全新的國度。我依舊有香港人的精明,但又添了份澳洲人的豁達。
這兩個地方,都是組成我的一部份,從某天起,我不再糾結自己的身份,一夜間就看懂了這首詩。
常羨人間琢玉郎,天應乞與點酥娘。盡道淸歌傳皓齒,風起,雪飛炎海變淸涼。萬里歸來顔愈少,微笑,笑時猶帶嶺梅香。試問嶺南應不好?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鄕。 蘇軾《定風波 · 南海歸,贈王定國侍人寓娘》
一千年前的另一個多事之秋,蘇軾重遇被貶嶺南的好友和一路跟隨他的歌妓柔奴。當年嶺南即如今的兩廣地區,於宋代是貧苦荒涼之地。蘇軾問她嶺南生活時,柔奴回答「此心安處,便是吾鄉。」
當年我初讀此詩,並不了解箇中意思,直到如今想起過去十年蹤跡,才覺人在命運,就如雪中梅花,多情隨風轉而不自知。唯一能做到的,就是隨遇而安,心安之處便是吾鄉。柔奴進嶺南,我離開嶺南,皆是同一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