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之死 | 110_1.14
原來不知不覺已經四年。
國中的時候就買了她的初版。第一次認識什麼是憂鬱症,認識透過修辭使敘事能擴展至更遠處,同時也認識一些新的事物,張藝謀、紀德、杜斯妥也夫斯基,亦告訴我關於文字的節奏:第一章〈樂園〉提到村上春樹曾經驕傲的說:「這世界沒有幾個人能背出卡拉馬夫助三兄弟的名字喔。」他們分別是德米特里、伊萬、阿列克謝,跟著念一次,德米特里、伊萬、阿列克謝。第一次接觸到文學,竟然是在一個痛苦的自我表白中。
從《房思琪的初戀樂園》開始,或是一直到更後來教導我開始進行散文創作的《白馬走過天亮》,教會我透過一個一個隱喻的泡泡把太過強烈的、不可承受且不願告人的秘密,將扭曲蜿蜒的苦痛以氤氳的形式輕柔的包裹住閱讀者本身,目的是使其能親自在自願的情況下進入預設的氛圍場域。
而《房思琪的初戀樂園》這本書我前前後後讀了應該不下八九次,一字一句的去爬梳林奕含透過房思琪、透過許伊紋、透過毛敬苑透過劉怡婷的角色與互動欲告訴所有人的,在世界的某個角落,正在發生著無以名狀的悲劇和愛,整本書我最害怕的部份是第二章〈失樂園〉的最後一段,這是思琪的失,是劉怡婷的失,也是許伊紋的失,某種意義上他們三個人都同時被李國華殺死了,這是悲劇;許伊紋的失使她失重,所以她告訴怡婷她權利選擇去代替這個失繼續生活,整本書我最喜歡的部分是毛毛先生與伊紋的戀愛,毛毛不是主角,但是他支撐起伊紋某一處坍塌的靈魂(啊那樣互相了解彼此精神的愛是多麼迷人),這是這本書裡林奕含留給世界的小小希望,原來相同的靈魂會慢慢找到也許破碎不堪的彼此。
這本書每次都能找到令人驚訝之處,然而即使說了這些我還是不敢說是已經讀懂了,因為在讀第一遍的時候我就清楚的意識到:沒有任何人能夠完全明白他者經歷之痛。
後來當然也學習到我們畢竟不需要強迫也不可以強迫他人或是自身去感同身受,甚至在更遠之後C告訴我,沒有人有義務要承擔任何人的情緒。〈辯術之城〉裡,海德格說:「唯有聆聽。」於是我便確信對於他人,以及對社會乃至國族歷史性的創傷和巨大影響的事件,必須透過不斷的傾聽(也許還有討論) ,才能夠真正意義和實質上的做到「面對」以及「同理」。
在〈復樂園〉裡,伊紋姐姐告訴劉怡婷:「妳可以假裝這世界沒有人以強暴小女孩為樂,假裝從沒有小女孩被強暴,假裝思琪從不存在…妳可以過一個資產階級和平安逸的日子,假裝世界上沒有精神上的癌,假裝世界上沒有一個地方有鐵欄杆,欄杆背後有人精神癌到了末期,你可以假裝這世界上只有馬卡龍,手沖咖啡和進口文具。但妳也可以選擇經歷所有思琪曾經感受過的痛楚…妳要經歷並牢牢記住她所有的思想,思緒,感情,感覺,記憶與幻想,她的愛,討厭,恐懼,失重,荒蕪,柔情和慾望,妳要緊緊擁抱著思琪的痛苦…」
因為沒有任何人能夠完全明白他者經歷之痛,所以我們必須反覆念頌,反覆提起,使曾經發生在一個人,亦或是一個群體的痛苦和記憶不至於逐漸消淡直至遺忘,
沒有任何旁人能夠有立場去代替受難者和倖存者發言,因此我們所能做的便是將其記住,直到能夠有勇氣去直視思琪,和林奕含金石銘刻般的字句。
我記得在高二的專題選修課上我說,強暴是社會性的謀殺,現在想起來有種年輕氣盛的感覺,畢竟我沒有經歷、也不曾很深入地討論,所以,我應該沒有資格去對這件事做任何評斷,在道德允許上我所能做的,僅止於把這本書介紹給更多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