炒一杯咖啡

先預熱鐵鑊，伸手感受刺刺的熱燙，抓一把生硬的咖啡生豆，吸一口草澀香氣，叮叮噹噹都下鑊了。大概這樣的生豆不會沖得出怎樣的咖啡吧，豆心只有等待着高温逼走的滿滿水份，而我等待半小時高温後的淳香撲鼻。

都知道接下來的半小時，都只是反復打圈攪拌鑊中的豆，為的是讓它受熱均勻，免得有些早熟燒焦，有的還是青澀生硬，大概是心裏都有種追求穩定的預設，而人剛好都貪心，當然是追求高品質的穩定，所以預想的，都是最美好的片段。像此刻我還在回帶當時的高光，以為真成了世上最幸福的人，也理所當然地，片刻光輝，永恆不了；高質穩定，人的貪念罷了。都知道這只是機械式的反復翻炒的半小時，可是仍專心致志觀察着豆的變化，然而視覺、嗅覺、觸覺都自以為很敏銳，卻也逃不過麻木，本想看出個所以然，體悟個得着，卻最終只剩等待。要不別等了吧！加大火候，一切進程加速吧！只加速了表面的焦黑，心卻還未熟，雜質還困在豆內，只好收細火，不發一言重復打八字圈，木剷與鐵鑊每一次錯過，豆亦隨之翻滾，大概又來回個三千六百五十二次，總得有些變化。

並非所有無意義的事都值得傾注熱情，至於咖啡豆，本來買專業人士炒好的就好了，非得要自作多情去體驗，就應該狠狠地失敗幾次，待耐性燃燒殆盡，就可以修心養性去接受量產的享受。經過無意義的翻滾半小時，鑊中物似乎開始不穩定了，有些過早過熱，更有些慢冷，以致斑駁，以致落差，以致錯失，失去預期的美。因為大家都被一樣的生物性困住，突破不了自然法則，又一樣被社教化束縛，被文字所教養，紥成一個個一模一樣的模樣，會不會也因如此，接受不了預料之外，把始料不及拒於千里。從結果論，經歷半小時無意義的打轉，似乎不該把熱情都傾注於此，炒個咖啡豆，只需要一把木剷，一個鐵鑊，冷冰冰、無情的來回又來回，只要成品好，就好。所以鑊中的斑駁，是超出預期的異教徒，是要想方設法去除，去改變，去平衡。於是又用無情鐵手，火熱地挑出過熱的小眾，一粒、兩粒、三粒……原來又是重復無意義式機械人工序，班駁依舊斑駁，只是徒添被燙傷的自以為是。

是班駁，為何不是班爛？額上的汗洙如豆大，早已浸濕上衣，是火的高温，是手臂的無限運動，也是腦裏高速的運轉。

終於，迎來第一聲嗶啵，心中的雜質要爆發出來，該加大火候讓爆發來得更激烈些？還是保持不温不火，讓該發生的自然發生？總之，火是不可能熄。於是密集的一爆，眼前已是一片煙霧彌漫，心中的水氣卒之伴隨香氣散發，於是離火，把豆全然傾倒至不銹鋼碗，放於另一更大的不銹鋼兜之上，兜裏盛水加快散熱，不夠？再置於風扇前，請風精靈和水精靈一同施法，冷靜火精靈的躁動。說來諷刺，開始的時候不經不覺加温至燙傷，結束時又急於降溫而法寶出盡，來去匆忙，措不及防。

先放置冷卻，而又急不及待，調好磨豆機的研磨度，抓了一把輕巧軟潤的咖啡豆，吸一口淳厚沉實的香氣，手中仍有當時的餘溫，原來又是機械式的轉動，觸感傳來的訊息：還是生硬了些，火候未到，估計今次又是失敗。取濾紙，放濾杯，斟熱水，倒粉，預浸，注水，兩三下就沖好一杯咖啡。吸一口成果的香氣，沒錯，烘淺了、味太生，抿一口，口感清爽，清香甘爽，更像冷泡茶，但帶着咖啡的預期，我把豆再次下鑊，重復又重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