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短篇】 長命百歲
他醒來,房間的昏暗已經是無論任何時刻皆然。感覺穿著紙尿褲的下體有穢物堆積的不適,好不容易坐起身,想喚來外籍看護,退化的喉頭肌群即使扯開喊聲還是出聲嬴弱。
那就自己處理吧。緩慢的把腳移到床下,一手撐著床頭櫃緩緩站起來,靠著四角助行器的幫助,慢慢走到浴廁。花費了多工夫和時間,完成一切事件甩脫負擔感覺清爽後才緩緩走出來。房間櫃子上一塊小獎牌,幾年前縣長送給百歲人瑞縣民的。百歲? 我到底幾歲了? 102? 103?總之時間已經沒有意義,人生最風光最精華時間一過,不斷的退化是必然,有段時間還洋洋得意自己比同齡人退化的慢呢。不過就在朋友一個個逝去後,他的得意換成驚惶。
緩緩坐回床上時,突然感受到一股氣無法正常吸吐,被掐住喉嚨的感覺有些難以置信,「這時刻要來了嗎?」他突然有種釋然。回想到當年家庭貧困,身為長子的他為減輕家庭負擔,放棄學業去工廠工作。父親後來放棄家庭,家裡失去經濟支柱之一,他們兄弟姊妹還是照樣長大了。他想不通自己為家人付出,結果換來弟妹都不親近,各自生活後極少見面,見面也彷如陌生。他也想不通自己深愛的那個女人,為何會提出分手,另嫁他人遠赴他鄉。他想不通,母親為何不留住父親,讓自己成長期間吃這麼多苦,日後他把所有怨氣都化成向母親的報復,母子間的爭吵,讓他有種快感,母親從默默忍受到氣極敗壞,到後來彷彿放棄抵抗的無言相對,有一回沉默的母親突然衝到自己面前說:「打我啊,打我啊,打死我一切都結束了!」他第一次有些無措,但仍然冷眼看著眼前的母親。
母親過世的那一刻,某種瓦解和釋放終於完成,他準備參與母親後事的一切事宜,不料弟弟拿出母親遺書,表明母親生前就要求與自己斷絕親子關係,不讓他列名孝子,更無須他的祭奠跪拜。他瀟灑的認為這是母親最後的體貼,但此後的孑然一生,孤單感無盡的侵噬…一口氣終於上來,突然回復的清醒,他知道,今天又不是「終於」該來的那一天,嘆了口氣,又慢慢躺上床去,剛剛那些畫面還不算是人家說最後時刻前的「人生跑馬燈」嗎?
他的失落無可遏止蔓延開來,這種日子還要多久? 模糊中,似是母親身影來到床前,那是母親眼神無比凜冽,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你要好好活著,我祝你長命百歲…」
心裡頭揪了一下,「原來這是詛咒啊…」他開始哀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