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银锭桥
周末的天气真好,很适合逛雍和宫。
Felice拿着刚买的两张票在查看小手册,秦子陌瞧了一眼,也没有英文说明, 不知道他到底在查看什么。秦子陌看着前面没几个人,排了队领了两把香,递了一把给他。
这个时候他的视线才从那张中文小册子处移开,感叹了一句:“ 中文真美啊!跟图画一样。中国人每写一个字便是画一幅画。”
秦子陌也是第一次来。过了辇道,进了昭泰门,就到了雍和门殿外,便看到三两游客在烧香拜祭。她也拿着手中的香,点了三根,和手拜了一拜,插进香炉。
“ 傻瓜,我们只插三根。”
站在她旁边的国际友人像模像样,双手拿着四根香举到额头处,缓慢地鞠了三个躬。也来不及了,Felice已经把那四根香孤零零地插进了香炉左上角。秦子陌开怀大笑,中国人求神拜佛还担心佛祖看不到自己的心意,抢都要抢第一讨个好意头。他倒是个不知道的,明明香炉里香不多,他偏把四根香插到了最角落的一处。
“ 你许了愿没有?”
“ 我没听见你说话,我不知道可以许愿。” 他尴尬地一笑。也不是错处,秦子陌莞尔一笑。他也一笑,补充道:“ Happy Birthday 是吗?”
“ 嗯,在中国,见了佛祖一次,人们便生日一次,所以我们才有万岁爷。” 她灵活地转了转眼珠子,指了指在不远处的铜狮子,问道:“ 那你可知道它是公是母?”
“ 哪有鬃毛浓密的母狮子?”
这是一头脚踩小狮子的母狮子,一头浓密的鬃毛。的确不合理呀。她看向他,他看着她,噗嗤,两个人忍不住笑了出来。什么玩意。
“ 你怕不怕?” 秦子陌指着四周的万,字。他是德国人。
“ 但是纳,粹的旗子不长这样。” 说着便在自己的掌心画了起来。咦,调了个个儿。
“ 德国人果然有版权意识。” 秦子陌打趣道,边说边竖起了拇指。
“ 冤枉,希特,纳是奥地利人。莫扎特才是我们德国人。我们解释了几十年,没人听。”
走累了,也没有供游人坐的椅子。Felice不拘小节,抬脚走到一处坐了下来。按照平常秦子陌是断然不肯的,这次不过略略犹豫,也坐到了他的旁边。游人渐渐多了起来,大家都匆匆地经过,唯有他们两个人悠闲地坐在了外殿的一处,不时抬头看看被瓦顶切割的深蓝天空。
九月份的北京,干燥的空气里伴随着一阵微微的风,阳光柔和地照射着雍和宫的金黄瓦顶。也不知道那个时候,雍亲王府的婢女们是不是也会忙里偷闲,坐在这个角落看过这个时间的阳光。
雍和宫出来的两旁商店都是卖香宝蜡烛的,一面面万,字旗挂满门口。果然神仙没有身材的压力,吃得比较多。北京的香宝蜡烛店文化与南方的店有区别,北京这边的店喜欢被一种喧闹的氛围包围着,一时间一首首佛歌从四面八方涌进耳膜,乱七八糟的。在广州,秦子陌也听过这种佛歌,一般是家里的老人放个小收音机在神台边上,朝夕播放着粤语版的《金刚经》。北京的佛歌怎么也听不懂,只是节奏比南方的欢快很多,变成DISCO风格的佛歌。Felice说:那是 money buys the house 。仔细听听,也对,那歌好像一直在重复money buys the house。这话也的确很有道理。
商店后头有一条条胡同通向四面八方,胡同有小店有四合院,四合院外墙看绝对是脏兮兮的,只有懂行的人知道,那才是低调的奢华。往那边拐过去还有一个小小的庙,原本是朱红色的墙已经斑驳,露出白色的底。天空瓦蓝瓦蓝的,一朵云也没有,有种奇妙的美。
走累了他们进入了一家店面很窄的糕点店。Felice一个大字不认识,秦子陌问他的喜好,帮忙点了一份芒果蛋糕,还点了一份榴莲蛋糕。她自己只点了一杯橙汁。她不爱甜点,糖精腻味。榴莲蛋糕来了,虽然小小的一块,但是味道浓烈。
“ 我估计你没尝试过呢,这是亚洲的水果,叫榴莲。味道怎么样?” 她瞪着圆圆的眼睛,捉弄的心思藏不住,两眼闪闪发光。
“ 有点特别。请。” 他拿了一个勺子,递给她。
原本她是打算捉弄他。但他也不说什么,又拿起勺子,再挖了一口吃了。她也舀了一勺子,似乎也没有那么甜,味道还可以。
才下午四点,Felice提议去后海公园走走。什刹海地铁站出来,还需要步行一段。
“ 你们的地图不好用。” Felice手拿着手机,寻找着方向。秦子陌瞧了一眼,哪里找来的谷歌地图。
“ 我们不用谷歌地图,” 她思考了一下,估计别的地图他也查不了英文,使用起来更麻烦,起码谷歌地图还能看个大概。“ 不过我也看不懂地图,帮不了你。”
他拿着手机又转了个身,调了方向。“ 这是女士的特权。”
拐进来之后,这一片都是胡同。北京的胡同就如广州的巷子,只是什刹海附近的胡同比较宽广,两面都是四合院,偶尔伸出来几根像甘蔗一样粗细的竹子,隔了几间房子之后有个小卖部,或者如果不是有招牌光看外头瞧不出来的火锅店,两张透明的帘子挂着当作是门。秦子陌也不敢带人进去吃饭。
再走深一点,胡同更宽了,接着一个公园出现在眼前,光秃秃的连根草都没有,露出灰棕色的尘土,不过这会儿也没有风,不然肯定扬尘。不远处有个老头坐在树荫下,他套了件白色的长袖中山装,支着收音机在听着京剧,嘴里咿咿呀呀地跟着唱,轻轻地摇头晃脑。Felice 拿出相机给他拍了一张。
“ 也不知道大爷在多少人的故事里。” 秦子陌坐了下来。
几个孩子牵着自家的蝴蝶狗,一句接着一句,字正腔圆地吐着每个后鼻音,也不知道会不会累。广州人因为从小说粤语的关系,粤语的懒音也用在了普通话上。北京很容易变成北斤,一般人还发现不了,分明自己的北斤就是他们的北京。也没事,反正回了家,北京就是北斤。
继续往前走,四遭不再是安静的古老宅子,而是喧闹的商铺。六 点过后,天慢慢黑了。两旁的商店从远处开始点灯,然后再招惹到附近的,也都亮了起来。两旁由暗转亮。游船也已经停船了,正好停泊在桥底。旅人们经过桥头拍了照才挪开一步,下一批游人就跟上来,趁着天黑之前再拍一张。商家吆喝着邀请行人进里,只是态度过分热情,吓退了不少人。
他俩在站在一处观察着四周,秦子陌想起了《千与千寻》,只不过她不是惊慌失措的荻野千寻而是怡然自得的荻野千寻。她本来想告诉他的,只可惜不知道这部电影有没有英文名字,便无从说起。
“ 你知道这桥的名字?” 秦子陌问道。见了Felice 摇头,她微微一笑,接着说:“ money bridge” 。银锭桥。
“ Money bridge also buys the house.” 这像是他们两的暗号,他们互相看了一眼,心有灵犀地笑了。
从荷花市场往回走。北京人的确是有底蕴的,荷花市场的名字取得真别致。只是茶嗣早就不开了,变成了卖小吃饮料的摊,拿着纸皮价目牌吆喝老外按摩的老头子早已收摊了。随着夜幕缓慢地到来,人潮也越来越多了。
回到银锭桥,回过头来看四周,人们在餐厅门口涮羊肉,铜炉火锅冒着热气。酒吧也开始点起了灯,昏黄暗绿的灯,歌手弹着吉他,慢悠悠地唱着歌。一家的歌声响起,其他的酒吧也不甘示弱,搬出了音响,音响里播着最近的新歌。最怕是音响吵得过分,隔壁家的歌手本来中庸弹着每个音,后来压力上来了,旁人也听出来他手上倏忽多了几分力气,碍于只是把木吉他,变不成摇滚,只好扯着嗓子喊,荒腔走板的。
这也就失去了听歌的兴致了。走吧,秦子陌建议往回走,这里太吵了。Felice点点头,跟着往回走。
大约走了五分钟,终于有一家不播喧闹的音乐,店里很安静,隐约传来古筝弹的调子。秦子陌询问了Felice的意见,他同意了,走了进去。里头装潢古老别致,椅子都是红木造的,暖暖的灯光很宜人。秦子陌接过餐牌看了起来,只可惜地理位置注定要做游客生意。
“ 要不要点一壶茶?” 他问道。
在酒吧喝茶?
“ 有什么茶?” 秦子陌问服务员。
“ 有生普,熟普,毛尖和毛峰。”
这个嘛,她也不懂。一问,他也不懂。于是随便点了一壶熟普。
服务员提来了一个暗橙色大水壶,拔开顶上塞着的木塞子,打开的一刹那嘣的一声,这种水壶总是这样的。提着水壶往茶壶里直接倒进了热水,茶叶看不到,已经在里了。过了片刻,他先给她倒了一杯,然后再给自己倒了一杯,杯子里一片茶叶也没有。茶香淡淡的,很温和,颜色倒是出来了,是暗棕色。
她明早一早的飞机。想到这里,她提起杯子和他洋气地碰了一碰,喝了一口。茶温合适,茶入口惊喜的有木头的味道,也不涩,淡淡的甜味慢慢地浸没舌尖。茶是老茶,茶的质感随着年纪而温润、细腻。茶水滑进了喉咙,瞬间充实了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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