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为历史版本和 IPFS 入口查阅区,回到作品页
高雲章
IPFS 指纹 这是什么

作品指纹

檸檬 - 第一章 地獄 - 9

高雲章
·
·
所有資料解密花了快兩個鐘頭,我帶著解密後的資料走上二樓,敲了敲大藪的房門。

房門打開,大藪探出頭,「資料解出來了?」

「馨在裡面嗎?」我說。

「今天的治療已經做完了,」他搖搖頭,「再過兩天就可以結束整個療程,她現在應該在中庭幫哈佳帶孩子們,進來吧。」

大藪的房間除了床和床頭櫃,剩下的空間塞滿了他這幾天想辦法從『多索杜羅』和診所偷偷搬來的儀器和藥品,我在床邊找個位置坐了下來。

「我們從頭開始吧,」我把紙張放在膝上,「葉馨和杜紹輝是青梅竹馬的朋友,兩個人先後進入香港警署,杜紹輝升到督察,葉馨升到高級警員後,兩個人就準備結婚,當時杜的上司詹宇鴻知道後,還特別將葉馨調到同一個單位。」

「聽起來是個不錯的上司嘛。」大藪說。

「後來葉馨有一天休假後,沒有按時銷假上班。當時在追查案件的杜紹輝也沒有按時回報。幾天後毒品調查課根據線報搜查一棟棄置大樓時,在裡面的一間房間發現一部螢幕破損的電視機,還有雙手多處割傷,昏迷不醒的杜紹輝。

「杜紹輝在醫院清醒後向上級報告,那天原本葉馨要去挑選婚戒,晚上再跟他碰頭,等到晚上約定碰面的時間,他的呼叫器收到葉馨傳來的訊息,要他到那棟棄置大樓的房間,等他到達房間時,發現電視機正在播放葉馨被性侵的畫面,畫面中除了葉馨,其他人都戴著頭套或面具,對方還威脅他必須待在房間看到最後,否則就會殺害葉馨。杜紹輝只記得他看到最後,氣急敗壞到把螢幕敲壞,然後腦後挨了一記,就昏了過去。」

「這太離譜了吧?」

「當時警局恐怕就是這樣認為的,」我翻到下一頁,「警方搜查了那棟大樓,裡面只有杜紹輝的血跡和指紋,電視機後面的接線也被切斷。還有一根球棍,上面有杜紹輝的頭髮,顯然對方就是拿那根玩意敲昏他的。

「警方印製了幾千份懸賞告示,在媒體公布照片,並且要求巡邏員警留意,但是葉馨始終下落不明。她的男朋友認為警方的動作太慢,自己請了長假發動好幾次違法搜索,還因為這個跟頂撞上級,遭到督察室多次警告。」

「後來呢?」

「半年後,警方接獲報案,在某處公寓發現了一個死在床上的應召女,死因是氰化物中毒。問題是杜紹輝當時也在那間房間裡,而且衣衫不整。

「杜紹輝跟警方供稱,自己追查葉馨的下落追到了一家夜店,那名應召女跟她說自己知道葉馨的下落,他跟那名應召女到那間公寓,灌了幾杯黃湯後迷迷糊糊共度了一夜,隔天早上對方才告訴他自己根本不認識葉馨,只是有人付錢叫她這麼說而已。杜紹輝正要回應時,對方就口吐白沫倒地,沒過多久警方就破門而入。

「那名應召女平時有服用維他命跟解酒藥的習慣,不過公寓藥罐裡的藥卻沒問題,對方可能把氰化物混在她皮包裡隨身攜帶的藥品中,隔天早上她想到皮包裡還有藥,就拿出來服用。

「因為嫌犯是現任高階警員,警方封鎖了消息。不過媒體不曉得從哪裡得到的消息,杜紹輝移送到法院時,媒體早包圍在警署跟法院外面,『現職警員涉嫌應召女命案』成為後來好幾天媒體的頭條。雖然後來法院裁定杜紹輝可以交保,但警方只能將他革職。

「杜紹輝被革職後,還是一直在追查葉馨的下落,直到一個月後,法院發現他沒有按照時間報到及出庭,警方搜查他的住處和常去的地方也沒發現,就將他視為棄保潛逃通緝,一直到現在。」

「他應該是被陷害的吧?」大藪說。

「是啊,」我點點頭,「另外,葉馨失蹤時,杜紹輝正在追查的毒販徐阿采,是當地知名的狠角色,而且性格殘虐,很多應召站的老闆都提到,他在買春時會用像灌食藥劑、放毒蟲咬人之類的虐待手法對待應召女,不過想到他身上至少背了二十幾條追查不到身上的人命,大部份人是敢怒而不敢言。除了販毒、性虐待跟殺人,他個人的愛好是刺青。據線人說他不止為別人刺,也為自己刺。他在道上的綽號『瘋豹子』,是因為 - 」我停了下來,「 - 他把自己上半身的皮膚刺上豹子的花紋?」

「你是說 - 」

馨背上那個巨大的『奴』字,還有她看到我背上的紋身,驚恐唸唸有詞『豹子』的神情,唰地一聲閃過我眼前。

「 - 而且杜紹輝被捲入應召女命案後不久,道上就傳說他偷渡逃到中南美去了。」

「你認為他會是凶手嗎?」大藪說。

「我認為綁架葉馨的人應該是他,但背後應該有權力更大、擁有更多資源的人指使。畢竟安排電視直播、毒殺應召女、引導媒體風向這些工作,徐阿采這種粗人根本接觸不到,也做不來。」我停了一下,「如果馨和葉馨是同一個人,可以解釋成這個主謀把她送到一個香港警察追查不到的地方。問題是誰有那麼大的權力?難道是克勞瑟?」

「而且我們根本無法確認,馨跟葉馨是不是同一個人。」

「這就是我把資料拿給你的原因,」我將那疊紙交給大藪,「你以前不是我們最好的訊問專家嗎?」

「我懂了。」

#     #     #

「看著這個懷表,好,現在妳的腳放鬆,完全的放鬆,一,二,三,好,現在妳的手放鬆,完全地放鬆,一,二,三...」

馨坐在大藪對面,眼睛半睜半閉,看著他手上一塊吊在銀鍊子上的懷表。

我站在大藪身後,聽著他用唸經般單調的嗓音唸著暗示語,留意有沒有人打開我們身後的房門。

過了不久,坐在床邊的馨閉上眼睛,雙手雙腳安適地擱在床緣。大藪收起懷表。

「妳面前有一份月曆,正在往回翻,往回翻,停在1978年6月11日,也就是今天。」那是記錄中,葉馨休假買婚戒,然後和杜紹輝約會的日子。「早安,請問妳叫什麼名字?」

『我叫葉馨。』馨開口說。

「妳的工作是?」

『我是警察。』

「今天妳有什麼事嗎?」

『我跟男朋友要結婚了,今天我休假要買婚戒,然後和男朋友約會。』

「恭喜,妳的男朋友叫什麼名字?」

『他叫杜紹輝。』馨笑了出來。

當初在傭兵部隊看到大藪用催眠術,訊問某些用一般偵訊方法問不出資料的俘虜時,只覺得光唸唸有詞就可以問出一堆資料,實在太神了。

「其實這個方法有很多限制,」在某次偵訊過後,大藪邊喝啤酒邊說,「有些人的精神狀況不適合催眠,另外如果問話的人對問題一無所知,用催眠能問出的也很有限。」

「那什麼情況比較理想呢?」我問。

「最好我們知道問題的脈絡,催眠時只要用手上的資訊,暗示對方目前處在同一個時空裡,然後問對方做了什麼,這樣或許就能套出來我們想要知道的資料了。」

這就是現在他正在對馨做的事。

「妳到哪裡挑婚戒?」

『德輔道中的珠寶店。』

德輔道中是香港中環的珠寶和銀行街,記錄上最後看到葉馨的目擊者,是德輔道中珠寶店的櫃臺職員。職員提到她挑婚戒挑到一半,皮包裡的呼叫器就響了,她向店員道歉後,走出店外找電話回呼,從此下落不明。

「有挑到婚戒嗎?」

『沒有,我在珠寶店挑到一半,呼叫器突然響了起來。』

「是誰呼叫妳?」

『我在警局的上司。』

「他叫什麼名字?」

『他姓詹,叫宇鴻。』

「妳有回呼嗎?」

『有,我到珠寶店外面的公共電話回呼,是詹警司接的。』

「他有說什麼嗎?」

『他說西環堅尼地城負責接班盯梢的警員有案件來不及過去,問我能不能過去換班。』

「妳怎麼過去的?」

『我開車。』

「結果妳有到那裡嗎?」

『有,可是我一下車,就被一塊布蒙住口鼻,我聞到一股怪怪的甜味,人就暈了過去。』

「妳醒過來時,人在哪裡?」

『我躺在一張床上,雙手雙腳都被綁住。』

「房裡有幾個人?」

『有四個,不,五個。』

「妳看得見他們的臉嗎?」

『看不見,他們都戴著玩具攤上的塑膠面具,其中一個很高大,手臂上刺著豹子花紋,正在對天花板上的閉路電視講話。』馨突然尖叫一聲,『不要!』

「怎麼了?」

『那個豹子男在撕我的衣服!』她拚命搖頭,雙手抓住床緣抓到指節泛白,腳踝像撥浪鼓敲打著床板,發出巨大的『嘭嘭』聲,似乎真的被一根看不見的繩索綁在上面,『紹輝!救我!』

「不要怕,我現在數三下,妳就會醒過來。來,一!二!三!」

一秒前還在尖叫的馨,像被抽空了靈魂般向後仰倒。我一步上前扶住她肩頭,讓她坐直。

「馨?聽得見我嗎?馨?」我撥開散亂覆在她臉龐的髮絲,抓住她的肩膀輕輕搖晃。過了不曉得多久,她才慢慢睜開眼睛。

「剛才 - 怎麼了?」她說。

「沒事,妳做了個惡夢而已。」我說。

房門『嘭』地一聲彈開,拿著菜刀的哈佳跟幾個小鬼站在外面。

「你們在搞什麼鬼啊!」哈佳說。

「你們在欺負馨姐姐嗎?」一個小女孩瞪著我跟大藪,彷彿我們是外面街上布告裡的通緝犯跟壞蛋。

「沒事,」大藪說:「馨姐姐做了個惡夢,你們可以扶她回房間休息嗎?」

哈佳抱著馨,在小孩簇擁下走出房間,那個小女孩出門時,又朝我瞪了一眼。

我帶上房門,「啊,這是我第二次當壞蛋了。」

「要討好小孩,你不如改行去當聖誕老人。」

「天曉得當時那些人對她做了什麼。」我一屁股坐在剛才馨坐的位置上,「那些王八蛋。」

「士圖,我要向你道歉,」大藪說:「不過催眠術恐怕只能到此為止了。我怕萬一失手,她可能會遭受更嚴重的心理創傷。以這個國家的醫療水準,我不認為應該冒這個風險。」

「這樣就夠了,」我聽到房門外傳來馨和孩子的笑聲,「而且讓她像現在這個樣子,或許也不錯。」

「不過克勞瑟遲早會找到這裡。」

「就算他沒找到這裡,我也會去找他的,」我摸了摸腰後橫插著兩把巴朗刀的皮鞘。

CC BY-NC-ND 2.0 授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