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攝影師之八】燒毀作品、酒精中毒失憶、與森山大道決裂,中平卓馬的前衛與悲哀
日本攝影家中平卓馬(Takuma Nakahira)的一生起伏跌宕,從1973年燒毀作品、1977年酒精中毒失憶,到後來不帶情感的彩色直幅作品,他一直是個難以看透的人。華文世界裏,對中平卓馬有較深認識的,有台灣攝影策展人黃亞紀,十年前首次為他舉辦個展,及後也多次策劃相關展覽,包括最2018年香港國際攝影節(HKIPF)重要展覽《中平卓馬》。黃亞紀說:「他的每段時間其實都過得很不好,我覺得他是一位很可憐的人。」
說他可憐,倒不只因為他生活潦倒,不及亦敵亦友的森山大道名成利就。黃亞紀說,中平卓馬做藝術時是很焦慮的,這與他的個性有重要關係,他總是不斷地重新追尋自己,「我對他最大的評價,在於他樹立一個不斷追問『攝影是甚麼』的好典範。」從事攝影創作的人,往往十多年後便缺乏能量繼續往前,而且甚少探索攝影本質。她指出,像中平卓馬這樣,每五年或十年都有新想法的攝影家,是非常難得的。
世人因中平卓馬是《PROVOKE》的重要人物而認識甚至崇拜他,其實西班牙語學系畢業的他,先是一位熱血的社運青年,在《現代之眼》擔任編輯期間,認識東松照明後才踏上攝影之路。東松照明不但送贈他相機,還撮合他結識森山大道。1968年1970年間,日本社會因全共鬥、續簽美日安保條約等事件情緒激昂,《PROVOKE》的誕生是對社會的一種回應與探索。沒想到1970年代初,熾熱的社會氣氛完全被打壓下來,這對社會運動充滿憧憬的中平卓馬來說,無疑是很大的衝擊,「他一直以為所謂的激進時代,竟然在數年之間就消失了。」
中平卓馬結合過往在刊物發表的影像,在1970年出版首本攝影集 《為了該有的語言》。這些搖晃、高反差的影像,成為展覽首部份內容,現場用四部投影機互相交錯重叠影像,去呈現他內心的不安感。1971年,他到巴黎參加青年雙年展,創作《循環:日期、場所、行為》這系列作品,他每日漫步巴黎街頭拍照,夜晚沖曬後翌日就展出,強調攝影的happening。還有1974年在東京國立近代美術館展出的彩色照片拼貼裝置作品《氾濫》,都是他對攝影的持續探索。
自毀作品 酒精中毒失憶
1973年,他出版攝影論述《為何是植物圖鑑》,批判過往的觀點,只是大家始料不及,他一把火燒毀所有的照片與菲林,此後也與森山大道分道揚鑣。政治上的挫折,更一度令他失去拍攝的動力,那段時間他常常與酒精為伴,直至1976年《朝日相機》編輯邀請他與篠山紀信連載《決鬥寫真論》專欄,才慢慢重燃起他的熱情,只是意想不到,他在1977年《決鬥寫真論》出版前夕,因酒精中毒喪失記憶。
失憶後的他不再文采飛揚,也不再滔滔雄辯,及後卻仍依稀記得自己攝影家的身份。在1980年代往後的漫長日子裏,他每天踩着單車在屋企附近拍照,在重複的攝影中慢慢醞釀出新的想法。黃亞紀說,1980年代及後的日本社會非常富裕,早已沒有抗爭迹象,「說時代或社會背叛他也好,說他捨棄對抗社會的想法也罷,那個時期的中平卓馬,其實很沮喪。」
中平卓馬曾在《決鬥寫真論》提及,人的知識與素養,會令眼睛蒙上一層濾鏡,然而他這個時期的作品,早已沒有「挑釁」的熾烈,幾乎是不帶情感地拍攝,按下快門時也不為美學所牽動,到後來慢慢發展出彩色的直幅作品。這些照片色彩飽滿,圍繞着花、火、獸、樹等元素,黃亞紀認為,這才是中平卓馬最極致,同時最令人費解的作品。
對照森山大道的名氣及遭遇,更有才華的中平卓馬的確顯得悲哀,尤其是他在攝影界的長期沉寂,他的貢獻也一直被忽視。2003年,橫濱美術館為65歲的中平卓馬舉辦回顧展,因此契機意外發現他早年沒被燒毀的作品。「對我來說,中平卓馬是2003年誕生的攝影家,令世人重新認識他的作品。」中平卓馬2015年離世後,他的作品及攝影成就才再次得到肯定,姍姍來遲,這是攝影界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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