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放鬆一點

帶著這個說話流利的五歲孩子搭港鐵的爸爸，

我想跟你說一些話。

我欣賞你為其他乘客著想，

極力勸籲孩子保持安靜並端坐，

尤其是你大概是為了避免孩子騷擾到正在埋頭閱讀的我，

對此，我是萬分感激的。

然而，

如果可以的話，

我想請你放鬆一點。

當孩子蹦蹦跳跳地走過來，

小小身軀矯捷地窩進我旁邊的座位，

並得意地搖曳雙腿，

我扭過頭來看了看他，

戴著口罩，

我們看不見彼此微微向上彎的嘴角，

但我猜從我的眼睛，

他應該看得出我是帶著善意和喜悅的，

你卻似乎未能感染到這大人與孩子偶遇的愉悅，

嚴肅地提醒孩子要坐好別亂動，

並且忍不住伸手把孩子的雙腿從我身邊推開一點，

我明白你是不想孩子不小心碰到我，

但我想告訴你，

我並不介意孩子因為興奮擺動身體而碰到我，

小孩子的身體就是這樣的動個不停，

這是他成長的韻律；

如果他真的碰到我，

我會趁勢跟他打招呼，對他說：

「你看來很高興呢。」

這樣我就可以有話題跟他聊天了。

是的，

不是每個大人都認為小孩子應該安靜端坐，

不是每個大人都感到小孩子的活躍好動是一種騷擾。

當孩子不斷跟站在面前的你說話：

「我們去哪裏？」

「我們不是已經在紅磡嗎？」

「不是？這是什麼地方？」

「這是元朗？我以為是紅磡！」

「為什麼不是去屯門？」

「為什麼這麼久還未到？」

「可以聽歌嗎？」

「為什麼不可以？」

「為什麼上次去屯門可以聽歌，現在不可以？」

「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上次可以，這次不可以？」

「啊？你說什麼？我聽不見。」

你只是不斷叫他坐好，別那麼多話，

他頹然坐下，

低頭看書的我也能感受到他的沮喪，

他是個多麼有想法，又敢於表達的孩子！

他以說話跟你連結。

於是，

我站起來，請你坐下，說：

「他很想跟你聊天，你坐下吧，我反正很快就下車。」

你大感驚訝，而且有點難為情，

一直拒絕坐下，

並且怪責孩子說：「你嚇壞人了。」

我連忙否認：

「不是的，別這樣說，我只是覺得你坐下會比較方便跟他聊天；

他很有趣，我也想跟他聊天，只是怕他不想跟陌生人說話。」

我見你仍然不肯坐下，

我就回到座位，

跟你的孩子聊起來。

他果然很會表達，而且根本不怕我這個陌生人。

我問他是否上幼稚園高班，

他語氣堅定地告訴我他不喜歡上學，

我問他喜歡做什麼，

他愉快地說喜歡玩！

我問他喜歡玩什麼，

他說喜歡砌Lego，

喜歡讀《西遊記》，

我跟他聊《西遊記》，

他雙眼閃亮。

我說：

「你不喜歡上學讀書，卻喜歡看圖書館的書。為什麼呢？」

他聲音響亮地告訴我：

「學校不讀書的，只是叫你寫字！不好玩！」

我哈哈大笑，他卻忽然有點靦腆地低聲對我說：

「我剛才見到你也在看書。」

「噢，你留意到我正在讀書？」我有點驚訝。

他點點頭，說：

「你在讀英文書，我偷偷讀了你書裏的幾個字。」

我聽了簡直心花怒放，這孩子實在有趣！

看，孩子其實不斷在暗中觀察周圍的事物，

而且，他不是單單在回答我的問題，

他是懂得聊天的。

我感謝你容讓我跟你的孩子聊天，

你一直靜靜看著，沒有插嘴。

我匆忙下車之後，

心裏仍然感到很愉快，

那是一場有趣的對話，

你的孩子讓我有一趟愉快旅程。

後來，

我忽然想到，

我下車之後，

你坐下來會跟孩子說什麼呢？

你會介意孩子對我說的話嗎？

你會因為他說不喜歡上學而對他訓話嗎？

你會叮囑他以後不要隨便跟陌生人透露自己的事情嗎？

你會對於他的純真、爽直感到不安而要求他不要亂說話嗎？

於是，我在路上就決定要把這件事寫下來，

並且，我祈禱這孩子對人、對世界的真誠能夠保存，不被磨蝕。

我想對你說：

請放鬆一點，

不必太用力控制這孩子，

雖然我明白你是想他「好」，

然而，

要他端坐，要他安靜，

這是在撲滅他的光芒，

你的孩子需要你的陪伴讓他發光！

從他所說的話，

從我跟他的對話中，

你看見他裏面的光芒嗎？

這個不喜歡上學的孩子

內心充滿好奇和熱誠，

請好好珍惜和肯定，

請不要讓學校體制熄滅了他裏面寶貴的光芒，

跟他對話就是給予他最基本的鼓勵和支持！

祝福你們！

（ 原稿寫於2020年11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