衞斯理《第二種人》:不可靠的敍述者
新平台第一篇非小說內容,一早想好要寫讀寫報告,本來想寫一本較新的書,但上星期倪匡先生逝世,少年時讀了那麼多倪匡衞斯理,覺得怎都要寫一篇。第一本想寫的本來是《背叛》,因為故事印象深刻,不需重讀也可以寫,而且《背叛》有很多值得討論的地方(包括內容和寫作手法),但聽了沈旭輝博士的解讀,人家已經說得那麼好,自己也不用寫了。
手邊唯一找到的倪匡衞斯理作品是他較早期的《第二種人》。
我看的是二零一零年由明窗出版社出的「衞斯理故事珍藏版」,《第二種人》初版是一九八七年。珍藏版也附有初版時倪匡先生的自序。很奇怪,自序中已說破故事的最大謎團,所謂「第二種人」指地球上除了我們人類外,還有另一種人是循植物進化成高級生物,而這種循植物進化成人的第二種人因為沒有獸性,比我們由動物進化成人的人類可愛多了。坦白說,看完這篇序去讀《第二種人》,故事的懸疑度大減。為什麼要在序揭開謎底呢?想是倪匡先生對自己說故事的技巧和銷書能力非常有信心吧。
少年時讀衞斯理只顧著追看故事,對寫作技巧不大了了,而倪匡先生寫的都是流行小說,文筆通順,情節流暢,沒有刻意高深的技巧。但不刻意不代表沒有,好的作品必定蘊含某種技巧,值得後來者研讀分析。好的技巧更是渾然天成,是故事的一部分,不是無端運用。
這次重讀《第二種人》,赫然發現,不可靠的敍述者可能是衞斯理小說其中一種最常用的技巧。
衞斯理故事全是第一人稱,而衞斯理本領再高強,他始終還是一個普通人,他不是外星人,沒有超能力,他只是剛巧認識很多不普通的人,很多非人。所以衞斯理的小說,少部分是他有份參與的故事(《第二種人》算參與成分較高),但更多是他聽回來的故事,小說大部分是衞斯理在複述別人來找他,然後告訴他的故事,到故事很後期才有衞斯理的參與,《背叛》和《活俑》都是這個套路(《背叛》的情況又更複雜,因為還牽涉到小說創作)。所以每本衞斯理小說幾乎都牽涉至少兩位敍述者:衞斯理本人和來告訴他故事的人(有時故事中又會再有另一層敍述,不贅。)
少年時讀小說未曾認識到有不可靠的敍述者這一概念,凡是印出來的白紙黑字就當是真,很容易被作者耍弄,最後真相大白也特別容易嘩然。長大了,自己也開始寫故事,很快知道不可靠的敍述者是作者常用的把戲,也就沒那麼容易被作者瞞騙。如《第二種人》,故事之所以成立就是空難的四位目擊證人都一同說謊,他們都是不可靠的敍述者,為了隱瞞自己的身份誣陷機師,但故事要到中後段作者才引導讀者知道這四個人在撒謊。如果是成熟的讀者,一早就像陪審團那樣對每個人的作供都懷疑,讀《第二種人》會是懸疑全失還是另有一種趣味呢?
始終年代久遠,對很多衞斯理故事我也只記得故事大橋,對細節已遺忘。這次重讀《第二種人》,發覺當中有很多對別人複述故事的情節。證人就空難作供;黃堂向白素複述車禍;衞斯理向白素複述馬基機長的一言一語;老師複述少年達寶的古怪行徑;衞斯理翻聽單相和達寶的對談……等等。每次有複述情節時,倪匡衞斯理都會花筆墨描寫敍述人的性格,如黃堂的認人本領是如何高超、小鎮老師如何殷實、單相在植物學如何權威等,務求增加敍述者的可信性。初讀時只覺這些細節能增添故事的趣味,再讀才知道這些都是建構實感,誘導讀者相信故事的高明技巧。
活用不同身份,不同作用的敍述者,不只把故事說得動聽,還把說故事變成有趣的情節,這就是功力。分析衞斯理故事,除了科幻,對現世的預測等角度,看他如何處理敍述者也是有趣的切入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