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条老師 ‧ 第四章

第四章‧我喜歡你衝上樓的傻樣。

此時，我佇足仰望，南鎗高職已立在眼前。這是一座模仿中國老宅三合院式的ㄇ型建築，將缺口保護起來的，是排佈置成經典遊戲「俄羅斯斯方塊」的水泥矮牆，可別小看那些五顏六色、單調重複的凹凸方塊，據說設計師在裏頭隱藏了一個秘密。

就是當病毒肆虐，社會秩序瓦解時，這位把美國影集『陰屍路』 當成信仰的設計師，還可以逃到南鎗高職，運用圍牆上的俄羅斯方塊，排列出特定組合，把隱藏在各教室中的機關串連成牆，組成一個有水有電的獨立堡壘。

「大家都覺得這個設計師的腦袋有洞，居然把別人的財產當成玩具。」銀修在還未踏入校門時，臉上露出某種既羨慕又惋惜的表情。「但其實我一點也不覺得奇怪，反而佩服設計師能未雨綢繆，畢竟很多人只把夢想掛在嘴上，說得天花亂墜，然後當生命、體力走下坡時，才發現虛度了青春，將大把的歲月浪費在迎合別人的喜好上。」銀修接著說：

「我佩服他，至少他有挑戰真實世界的勇氣。」

「哈哈！怎麼聽起來像是在描述你自己的故事？」當我故作幽默的調侃銀修時，觀察到三棟大樓雖然是由右至左逐漸疊高，但監視器卻掛在同樣的水平線上，銀修擺頭順著我的眼神往周圍轉，也發現了這件事情。銀修說：

「老師，這間學校的AI系統非常刁鑽，除了我以外，只要陌生人一踏入便會觸動警報，所以要不要我先通知保全公司，等警報器解除之後，我們再開始？」

「來不及了，」我話聲未落，銀修手機裡的LINE又唱響起來，裡頭寫著：

「大作家，你有從這裡看過夜景嗎？你曾經在網路上說喜歡雨，喜歡風，呵呵…但我喜歡你剛才衝上樓的傻樣兒。」

銀修嚇得渾身亂顫，有種改換長袍飛回古代，於烏漆媽黑的蘭若寺中，聽著枯枝殘骸把教室走廊刮花，聞著不知道是黑山姥姥的臭裹腳布，還是警衛室旁廚餘桶裡的發酵酸奶，在滲入學生早餐漢堡肉上的美乃滋後，又輾轉流進辣炒年糕裡的味道。

銀修不敢抬頭，但卻不是用寧采臣那種柔情的眼神直視手機，而是寒毛直立，恨不得手裡掐的是一幅有美女、有山水、有情詩的水墨軸卷，恨不得遠處樓頂上等著的女鬼能更豐滿些。

「居然是又矮又瘦的飛機場、平底鍋，靠！我到底在瞎想甚麼？」銀修猛搖腦袋，把電影中顏質出眾體態輕盈，在蘭若寺飄來盪去，只搭件雪色罩衫的聶小倩給甩掉。

「沒時間等警報器解除了！現在最重要的，是先確認那女孩是人還是鬼？」我從左側肩膀的衣袖中取下一架迷你空拍機EU，朝最鄰近的大樓監視器上扔，並且拉上帽T背上的大圓帽，將五官隱沒，在拔腿朝頂樓猛衝的同時，餘光瞄見監視器也跟著我轉，但它所看見的卻不是人，而是我腳下地板的所有顏色。

原來這是一件織滿軟性螢幕的連身服，能利用飛行在監視器旁的EU，將監視器所看見的我，和EU捕捉到與我身體重疊的地板顏色，互相交錯製造錯亂，簡單來說，此刻的我根本就是張不斷晃動的人 型地板。

還記得這套服裝的設計師也是同好，酷愛攝影，說穿上這套連身衣後，便能夠在森林裡神出鬼沒，用鏡頭捕捉只有上帝才見識過的珍貴畫面。

但顯然光是躲過監視器還不夠，原本在盤腿欣賞夜景的女鬼，此刻也已經單膝跪地張開胳膊的喊：

「我大半夜來陪你聊天，但你卻找人抓我？」她嗤牙裂嘴的表情中，似乎怒吼著遭到背叛的羞辱，女孩發出豺狼般的喘息與低吼。

為了不讓恐怖電影中附生人類的邪靈專美於前，搞些讓脖子脫臼，眼球從鼻樑左右彈出，或360度下腰，把身體折成蜘蛛型態…等等。我立刻舉起特殊材質的液態釘槍，朝連接行政大樓的教學教室猛射，那是一種能夠凝固八秒便融化成水的液態釘子。

我把釘子的水平寬度設定成與鞋同寬，作為踏板蹬高之用，因此連開數槍之後，我抓緊時間向上躍，且於四、五十公尺處腰背疾彎，用膝蓋抵住胸膛，把身體壓迫成彈簧的型態，急速跳開。

咑咑咑…碰碰碰！

咑咑…咑咑咑碰碰！

我在視線移動的過程裡，朝行政大樓外牆上的一塊黑點猛射，把液態釘子串連成堅硬無比的冰柱，左手抓緊柱體尾端，藉由方才跳開時的衝力將身體甩成弧線，三翻四滾的落在隔壁樓頂。

「別想碰我…」那女孩惡狠狠的瞪我。

「該怎麼和鬼交手？如果是惡靈附生，那牠的力量肯定已經超越她的模樣，所以要避免正面交鋒，從背後偷襲嗎？」

所有念頭一閃而過，但女孩卻只是充滿怨恨的抬起右腳往後踩，抬起左腳往後踩，接著，

左腳懸空…

雙腳懸空…

像口盛滿紫紅色血腥瑪莉的瘦玻璃杯，從頂樓墜下。

『這女孩居然選擇跳樓？』我在心中吶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