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日记 07

最近在中国的大学里有两件事情很流行，一是爬行，二是养纸板宠物。

爬行，就是在地上爬。

最初是一位网友在加班后的夜晚误入小巷，因为害怕，又想到网上说坏人不敢惹疯子，就“脑子一抽”，开始在地上爬行。没想到还挺上瘾，“一天的疲劳都烟消云散”，最后还吓到了无辜的路人。这位网友的帖子立刻火了，人们纷纷转发并哈哈大笑。一些学生开始效仿，试图用爬行这种原始的行进方式舒缓压力。

中国是应试教育大国，学生们原本就很压抑了。他们是家族的希望，他们苦读十几年只是为了一张贬值的大学文凭。虽然大学文凭早已贬值甚至变质了，但没有就是不行。招聘市场上不仅看重文凭，而且看重“第一文凭”。这意味着，如果你的研究生是名校和重点大学读的，本科却是一所普通大学，就有可能在招聘市场上被歧视。——这事儿怎么想都觉得很奇怪，但又无可奈何。在中国，很多事情都是这样，明明大部分人都觉得怪，却没有人能改变。

中国的大学还喜欢用“扣学分”“挨处分”“毕不了业”威胁学生，让学生乖乖听话。因为毕不了业意味着功亏一篑，意味着十几年来辛勤努力和早出晚归，通通作废。

在“疫情”严重时，学生们要么在家上网课，要么在学校被封控，继续隔三差五上网课。（没错，学生已经在学校里了，却被要求继续上网课。至于为什么要特地去学校上网课，而不干脆都留在家里，没有人知道。）有些学校在毫无通知的情况下，为了“疫情防控”，在深夜转运学生。被转运的学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要被隔离几天，只知道自己还有几个小时可以收拾行李。比起“学生”，他们更像是等待被屠宰的羔羊。

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呢？大概是为了官员和领导们保住自己头上那顶乌纱帽吧。出了什么差错——我指的是病例扩散——他们就得担责。至于学生的身心健康，那是无所谓的啦！中国人吃苦耐劳，是优良的人种。“吃得苦中苦， 方为人上人。”——连我们文化中的俗语也那么畸形没人性，我有时候忍不住想，这个地方是不是真的没救了？

在“疫情”没那么严重时，在不需要转运隔离和封校的时候，学生们就得隔三差五做核酸。有的学校门口已经装了“电子哨兵”：不需要保安挨个检查健康码和核酸，只需要学生在机器上刷脸。不做核酸，就没办法回到学校。不回学校上课和考试，就没办法毕业，十几年的书就白读了，以后就找不到“好工作”。为了自己的未来，学生们只能乖乖听话，乖乖做核酸。

我又该如何解释中国人为什么要用核酸检测进行抗疫呢？这就像是在用验孕棒避孕：为了避免自己怀孕，隔三差五用验孕棒检测一下，确保自己是安全的。中国政府拒绝了进口疫苗，拒绝学习别国的抗疫模式，坚持着“全员核酸”，恐怕西西弗斯看了都要自愧不如。

在这样压抑的情境中，学生们都麻木了。还在读大学的朋友告诉我她想退学，不想读书了。因为一切的一切都太愚蠢了，她无法忍受。

我已经离开了校园，也庆幸自己不用经历学生们现在所经历的一切。作为社会闲散人员，我兼职的地方不需要每次上班都检查核酸。我所在的城市目前也没什么严苛的管理制度，所以我也不会因为没做核酸就被困在小区里，或小区外。尽管如此，我还是时不时地感到自己快要疯了。

看到学生们自发组织爬行活动，我甚至还有点欣慰。祝他们爬得开心吧！祝他们在爬行中短暂地忘掉生活中的烦恼。然而，在我祝福的同时，有些学校已经明令禁止学生爬行了。

纸板宠物，顾名思义，就是用纸板做成的宠物。

网上的一条热门评论说道：“纸板狗很安全，不用戴口罩，不会被拖去打死，没有了可以再做一个新的。纸板狗是真正的平替，对人好，对狗好，平替的生活里只有平替的狗才是安全的。”

“平替”的意思是“平价替代品”，相对应的是比较贵的“原版产品”。有些名牌的护肤品、化妆品很贵，如果一些平价品牌的使用感很好，能与名牌媲美，就会被称为“平替”。

在上海封城期间，曾有一段“大白”打死柯基的视频在网上流传。还有一个词叫做“无害化处理”，意思是新冠阳性患者家的宠物都需要被扑杀。这个词在网上曝光后，相关部门才停止了“无害化处理”，至少在明面上是停止了。

要是你问我，中国的动物保护协会哪里去了，怎么没人出来管？我只能说，在人都活得很差的时候，是顾不上阿猫阿狗的。

可爱的外国朋友们，不要以为中国人都是吃狗肉长大的。在这里我必须解释一下，中国很大，极个别地区有吃狗肉的习惯，甚至还有“狗肉节”。有些人吃狗肉，就像外国人吃火鸡一样，不觉得有问题。“狗是人类的好朋友”是后来才赋予的意义。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中国的确做到了除人以外的“众生平等”——鸡鸭鱼可以吃，牛羊猪可以吃，猫狗也可以吃，甚至连虫也可以吃。

现在的中国，人们已经用不着吃猫狗了。大部分地区的人已经不吃猫狗了。鸡鸭鱼牛羊猪都有养殖基地和养殖规范，而猫狗并没有。想要吃猫狗，就得偷来吃。总之是不光彩的事。

对中国年轻人来说，猫狗同样是可爱的朋友。很多年轻人不喜欢小孩，不想生养小孩，却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猫狗双全”。而对我们的上一代来说，猫狗只不过是畜生，“儿女双全”才是人生大事。

没人知道防疫的工作人员为什么要打死柯基，正常人也都不会理解为什么需要“无害化处理”阳性患者家的宠物。一切都很荒谬。许多中国年轻人开始转发帖子：“如何防止自家宠物被扑杀”。

“无害化处理”被叫停后，问责是不可能问责的。在中国，政府部门如果出了什么差错，问就是“临时工”的“失误”。要么就是各个部门之间互相踢皮球，但无人担责。

通常情况下，中国的大学生们没有条件饲养宠物，因为学校寝室是不允许养宠物的。（中国的大学生通常住在学校，自己租房住在校外的人很少。）有些学生会偷偷养仓鼠一类体积比较小的宠物，不让宿管发现。但在“疫情”期间，能不能出校门、能不能收快递都是未知数。在这样不确定的生活中，只有饲养没有生命的宠物是安全的。于是纸板宠物流行了起来。

还有学生在操场上遛纸板狗，被保安盘问是不是有什么深意。能有什么深意呢？学生们都差不多要被关疯了。只有近乎怪异的方式，才能让生活显得正常一些。

在全球疫情都非常严重的时候，我也看到被封城的外国居民为了出门散步，借用邻居家的小狗，甚至拿着假的小狗出门散步。人性是复杂的，也是简单的。人类对自由的渴望是不分种族和国籍的。

然而在中国，你会听见一句经典的提问：“你要自由干什么？”

2022年11月